微凉的指尖捧上她的面颊,苏明绣很轻地说,“无论你信不信,你的心愿……会实现的。”
也已经实现过很多次了——
在那些你不记得的世界里,我曾陪你度过千千万万个四季。
只是你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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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后来换了一个心愿。
她要苏明绣陪着她过完这个年节,从除夕吃宫宴,到看焰火,日程一路排到年初五。
能叫她这样安排,是因为内务府给苏明绣做得木轮椅,早早就送来了。
年二十九这天,小皇帝高高兴兴地叫人在外头推着她转了圈,美其名曰帮苏明绣试试这新椅子好不好用,结果后面自己玩得高兴了,叫宫人给她推到冰上转了几圈才回,苏明绣倒也不拦她,让人开了乾元殿的窗子,远远看着她在外头玩,也跟着她一块儿高兴。
夜里睡下前,她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努力给苏明绣暖着手,听着她的咳嗽声,一边给她拍着背,一边同她说,“朕叫人瞧过了,明日准是个大晴天,早晨就可以推你出去看太阳,晚上还能看焰火,多好。”
苏明绣连续让宫人换了好几条手帕,才擦掉唇边的血迹,看着努力不表现出担忧的人,她也露出暖和的笑,“嗯。”
结果到了五更天的时候,她先把小皇帝叫醒了。
最近萧觅云的觉浅,因为太担心苏明绣的病情。所以晚上一点动静就能将她吵醒,被叫醒的时候,她习惯地去给对方拍背,过了会儿才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不是要看太阳?”
啊?
小皇帝有些费解地想,看中午的时候不行吗?这会儿外头的天都还没亮,冬日的朝阳也懒,升得晚,现在出去不是太冷了吗?
可苏明绣难得有想做的事情,她就算还困着,也叫自己努力清醒过来,觉得把日程改成看日出也不错,算是在这宫里少有的趣事。
宫人们得了主子的传召,鱼贯而入,早早将热水打来,又备上了外出的厚氅。至于那木轮椅上,更是铺了暖融融的野兽皮毛。
苏明绣和小皇帝到了最高的宫墙上,萧觅云将手里的暖炉都塞给她,驱散了宫人,半蹲在她旁边,又是摸她的额头,又是给她将衣裳拉拢,很有些忧心她会不会再次着凉。
若不是苏明绣拦住,小皇帝能喊人在这宫墙塔楼上围出个密不透风的地界来。
不知是不是老天故意和她俩做对,小皇帝在冷飕飕的、冬风直吹的城楼上等了半天,也没瞧见一丝金光突破云层,她叫人拿了把椅子坐在苏明绣旁边,缩成一团,其实她是困的。但她更怕苏明绣觉得无聊,所以打起精神跟她聊天。
话题东扯西扯,最后莫名其妙扯到了苏明绣之前喜欢过的人身上。
“朕不是吃醋,就是随便问问,她跟我有多像?”
“没有她。”
“什么?”
小皇帝完全愣住了,被她的回答给惊住,又见苏明绣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肯定地说,“只有你,只喜欢过你。”
她被太突然的惊喜震住,还想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灰蒙蒙的天边,从边缘开始卷起橙金的云霞。随后,红蛋黄一般的圆从天际顶破云层,现出轮廓。
很短的时间里,那日光就从红、橙、变成了漂亮的金色,无数的光柱刺开这灰色的天空,从四面八方将都城笼罩。
小皇帝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景象,愣了好久,才露出雀跃的笑容,转头跟苏明绣说:“你看,日出——”
但她看过去的时候,坐在旁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睛,唇角的笑都没来得及退去,看着像是陪她太久,有些困了,所以睡着了。
小皇帝无奈地笑了一下,想要替她将被风吹到面上的碎发拨开,指尖掠过她的鼻尖,却什么都没感受到。
她抖了一下。
莫名奇妙跌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却没有再伸手,只是等了很久,跟苏明绣说,“你是不是困了?朕叫人送咱们回去,行么?”
睡着的人没有回答她。
小皇帝便如往常那般,叫宫人送她们回去,却不肯让人经手伺候苏明绣,亲力亲为,将人抱回了床上,又替她换下外衣。
外衣的盘扣系得太紧,她怎么都解不开,小皇帝有些急了,半跪在床边,出声让人叫内务府的人来,想质问怎么能把衣裳做得这么麻烦。
宫人看见她一直在颤抖的手,又见到躺到床上的人半晌没有动静,心中有了猜测,慌得跪在地上,“陛下恕罪,可、可要传太医?”
“对……传太医……”一向很有主张的小皇帝,一改方才要问责内务府的模样,将这话重复了好几遍,到了后来,声音都变了调子,末音都说不出来。
滴滴答答的热泪落在被子上。
她知道,苏明绣已经离开了。
她最爱的人,说要陪她看日出的人,终究也没看到这太阳升起的模样。
——萧周镇北的王侯没能等到来年那个暖和的春天,被永远留在了旧年三十这个冷冽的冬日里。
第125章 终被废弃的小皇帝(完)
镇北王薨逝的消息终于还是传了出去。但这件事引起的更大波澜是在年后的朝会上,天子要礼部以国丧之制祭奠镇北王,要都城民间悬挂白素,等镇北王的棺椁在宫中做法事停灵七日后,坚决要让她入皇陵——
正是年前她执意要修的那座帝后合葬陵。
此举引得朝堂沸腾,结合先前无论如何都探听不出皇帝后宫藏的那个神秘女子身份,这些老小狐狸们怎么可能不清楚事实?
再蠢的人都会意识到,能让宫中的消息这般闭塞、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的本事,唯有镇北王能做到。
……原来皇帝喜欢的那个人,就是她最大的仇人。
好荒谬的爱情。
苏明绣身前得罪过的人不少,不止那些与她有仇的,就是亲萧觅云这派的势力有些也是痛恨她的,加上她刚把持朝纲时的铁血手腕,起义时候的杀戮无情,这一死便是墙倒众人推,小皇帝的提议遭到无数大臣的反对。
就连许多武将,都觉得这种臣子与皇帝合葬的规矩太惊世骇俗,提议反对。于是到了次日,小皇帝追封镇北王为萧周皇后的旨意就下来了。
正准备忽悠太学学生在宫门前静坐抗议的满朝文武都被这旨意惊呆了,言官们第一想法便是死谏。但等将旨意来回琢磨之后,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能反驳的点。
早在苏明绣当摄政王的时候,朝廷就已经为苏家平过反,她的身世当得上名门之后,本身又是女子。
即便德行方面有所指摘,却为萧周灭了突厥这一仇人,又替皇帝压下了这些世家,若论政绩,古往今来,多少皇后有她出色?
文官们在家中苦坐许久,发觉唯一能不让苏明绣入皇陵的方法,就是拆穿皇帝是女子身的事实。
如此一来,倒可以用两女子合葬过分惊世骇俗、从无先例这点来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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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臣闹出的动静不小,却都因小皇帝罢朝而无法让她当面听见自己的反对。
而让他们格外惦记的人,正在和孙飞雁吵架,说是吵架倒也不太合适。
毕竟孙飞雁最是守规矩,只是她性子执拗,宁愿死也不肯履行皇帝的旨意。
“请陛下收回成命。”
她跪在萧觅云的跟前,字正腔圆地将这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若朕执意要去,你觉得你能拦住?”
“请陛下三思,”孙飞雁低着头,说完这句之后,在小皇帝的冷笑声里,又低声道,“王爷骤然离开,于朝纲不稳,若陛下执意要在这多事之秋离开都城,恐遭不测——王爷临走前,要臣以性命起誓,护佑陛下周全,还望陛下不要为难臣,也……望陛下成全王爷心意。”
明黄色绣着祥云纹的靴子忽然上前,萧觅云抬手拽住她的衣领,神情略带焦躁,紧盯着她的双眸,“她还跟你说过什么?”
小皇帝虽然早做好了心上人要离开的准备,但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觉突兀,苏明绣走前对她说的话实在太少太少,让她每晚睡梦前反复品味都不够,这会儿陡然听见孙飞雁所说,像是发现自己的糖吃完了、别的小朋友兜里却还悄悄揣着,不顾一切地要上前争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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