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60)
章弥笙周身泛着一股冷意,他眯了眯眼睛没说话,虞珃知道他有些生气,冲章伯眨了眨眼,示意他先离开。
只听见章伯微微叹了口气,佝偻着后背往屋外走。
虞珃咬着筷子,他笑了笑,给章弥笙夹了他爱吃的菜,“如果你大伯真的……那章家要怎么办?”
章弥笙平静的看着屋外,仿若在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对谁倾诉,“他们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虞珃低头不语,可他们在这个宅子待了这么久,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他们到了外面要怎么生活呢?
这个世界永远是阶层分明,他们离开了章家,又会生活成什么样子谁也无法预料,但虞珃想,大抵不会比现在好。
虞珃看着章弥笙低垂的眉眼,竟然在他身上瞧出一丝落寞,宛如落下的秋叶在他心底打了个转,晃晃悠悠的飘到安静的湖面,荡起小小的波澜,也让他心弦一涩。
他竟然有些心疼他。
虽然白天和大伯闹得不愉快,可到底是新年,傍晚的时候章伯便差人送来了许多的烟花。
虞珃没玩过这些,小时候虽然看到别人家都有,有些羡慕,可却也明白这东西虞鱼是不会给他买的,虞鱼考虑的从来只有他自己。
虞珃裹着厚厚的围巾,将自己的包的只露出两只眼睛,高兴地点燃烟花,章弥笙嘴角噙着笑,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玩一玩,也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见到母亲一面。
母亲是因为爱才嫁给那个男人的,她是真的爱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爱过她。
母亲的精神体就是一只耳廓狐,和他的精神体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耳朵上多了一簇白色的毛,章弥笙其实已经不大记得母亲的模样了,他那时候年纪太小了,他忘了自己几岁的时候,母亲去世了,他回来的时候只见到了母亲的尸体,她闭着眼睛,一脸的平静和安详,仿佛死了才是最大的解脱。
而她死的时候,那个男人正在另一个女人的床上。
他不明白,直到那个男人死的时候他依然不明白,那么温柔的母亲为什么会嫁给那个男人,又为什么会爱上他。
爱情在他看来可笑极了,他的母亲是个亚人,是他见过长得最好看的女人,他明明可以遇到更好的人,可是他记得,他有一次问起,问她:“为什么嫁给他呢?”他甚至不愿意称那个人为父亲。
“你不懂啊。”母亲只是笑着摇头。
他大概真的不懂吧,不懂他们年少的感情,不懂他们经历的一切,也不懂为什么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
甚至连他们的女儿都没有保住。
妹妹去世之后,她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他记得那是最后一个新年,她躺在床上,脸上依然是温柔的笑,她将他拥在怀里,亲着他的额头,“弥笙,不要怨恨你的爸爸,不要怨恨章家的人。”
他只是仰着头看着她。
“好好学习,乖乖听话,以后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新年后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去世了。
他在灵堂前跪了三天,而那个男人一次也没有出现过,他如何能不憎恨他。
那年初夏,那个男人也走了,他没有回来,后来听人说是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医生也束手无策,拖了几天便去了。
最可笑的是,她和他生前不在一块儿,死后竟然还要葬在一起。
……
虞珃举着烟花,瞧见月洞门边偷偷地露出了一双眼睛,怯怯的往里瞧,发现他在盯着他之后立刻收回了视线躲开,虞珃大步走到门边,将躲在门口的小孩儿抓个正着。
“你是谁啊?”虞珃蹲在地上,故作严肃的问。
“我……我叫章樾。”男孩儿又软又怯,鼻尖冻得通红,露在外面的小手也脏兮兮的。
“那我叫你樾樾好不好?”他也学着他的声音,摘下蒙在脸上的围巾,笑着说:“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呀?”
章樾撇着嘴巴没说话,像是要哭出来一样,低着头玩着手指。
“你是不是也想要烟花?”
章樾抬起头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一眨,有些不好意思的扭着身子。
“走,我带你去放烟花好不好?”虞珃温柔地朝他伸出手,看到章樾他突然想到自己小的时候,那时候连偷看别人放烟花的勇气都没有。
章樾点了点头,怯怯的将小手搭在虞珃的手上。
虞珃牵着他的手往回走,目光撞进章弥笙带笑的眼眸里,他转了转眼珠,俯身凑到章樾的耳边嘀咕了两句。
章弥笙眉头一挑,只见章樾迈开小腿踉跄的跑向他,一下子扑到他的腿上,“叔叔,我们去放烟花吧。”
章弥笙怔了怔,新年的钟声在不远处的欢呼声中敲响,绚烂的烟火在漆黑的天幕中此起彼伏的绽放开,章樾呆呆的仰着头张着嘴看着天空中的闪烁。
虞珃朝章弥笙走近了些,勾着他的小指,仰头看着天空中的花火,相比于烟花其实他更愿意看章弥笙的笑容,自从回了章宅,他似乎就有些不高兴。
“新年快乐,章叔叔。”虞珃踮着脚凑到章弥笙耳边笑着说。
章弥笙勾着嘴角,强势的拦着他的肩膀,在落下一个缠绵的吻的同时柔声道:“新年快乐。”
现在他总算不是一个人了,无论这个人是好是坏,他都选择了他,尽管他们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美好,他也不了解他多少,可他们还是磕磕绊绊走到了这一步,也许往后有更多的问题,需要他们去面对,可谁又知道呢,把握眼下才是最要紧的。虞珃握紧章弥笙的手,至少他会把握住他想要的一切。
第70章 章樾
烟花放完了,章樾仰着头好奇地看着黏在一起的章弥笙和虞珃。
虞珃不好意思的将章弥笙推开,抹了抹嘴角的水渍,俯身笑着看向章樾,“你住在哪里啊?知道怎么回去吗?”
章樾眨了眨眼睛,怯怯的摇了摇头。
“那你饿了吗?要不要吃点心?”
一听到点心章樾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在微暗的灯光下似乎闪着光,“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虞珃朝章樾伸出手,章樾笑着露出一颗颗小巧的牙齿,将手搭在虞珃的手掌中。
虞珃偏过脸冲章弥笙挑了个眉,笑着说:“章叔叔一起?”
章弥笙抿着唇笑了笑,沉声道:“走吧。”
到底还是小孩子,有了吃的便其他的什么都不在乎了,虞珃给他倒了牛奶,坐在一旁小声对章弥笙道:“他是你的什么人啊?”
章弥笙微微皱了皱眉,虞珃的这个问题还真是将他难住了,“应该是我哪个叔伯的孩子吧……”
“你看他这么瘦,难道章家的人不给他饭吃吧?”
“孩子多了,总有照顾不来的。”章弥笙冷漠的解释。
虞珃勾了勾嘴角没再问,又转头准备去逗章樾,谁料一转头发现小家伙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拿了一块点心。
“……”虞珃转过身无措的看着章弥笙,“这要怎么办?”
“叫章伯来把人带走吧。”
虞珃皱了皱眉,贴心的擦了擦章樾嘴角的残留的碎屑,“这孩子怪可怜的……”
章弥笙从身后拥着虞珃,手掌贴着他的腰侧抚摸,“难道你要带他睡?”他是不介意还有个小孩在,就怕虞珃害羞。
虞珃红着耳尖挥开他的手,“还是叫章伯来吧。”
章弥笙笑着松开他的腰,打电话将章伯叫了过来。
“估计是院里的人没看住,才叫跑了出来。”章伯抱着章樾,同虞珃解释道。
虞珃摇摇头,微微笑了笑,“没事,快抱回去睡吧,很晚了。”
“哎,这就回去。”章伯点了点头,将章樾抱了回去。
虞珃微微叹了口气,章弥笙立刻黏了过来,笑着搂住他,“怎么了,舍不得?”
“没有。”虞珃睫毛轻轻颤了颤,就是想到自己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定和章樾一样的可爱。
“很晚了,休息吧,明天我们一早回巷山别苑。”
“好。”
……
谁知道第二天临走之前,章樾又偷偷地溜了出来,还同昨天一样躲在章弥笙住的院子外,虞珃一眼便发现了他,将他捉了出来。
“是不是又饿了啊?”
章樾摇摇头,看着他小声的问:“你们要走了?”
“对啊。”虞珃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怎么了?”
章樾有些不好意思的,低着头长密的睫毛扑扇了两下,“外面好玩吗?”
虞珃一怔,只觉得章樾有些可怜,他沉默了片刻,在心中做了一个决定,“好玩啊,你想去玩吗?”
章樾用力地点着头,可没一会儿又撇撇嘴,皱起了漂亮的小脸,“出不去,爷爷说永远也不能出去。”
虞珃不知道他口中的爷爷说的是谁,不过他如果想要带他出去的话应该还没有谁能拦得住吧。
“我带你出去玩好吗?”
章樾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可……可以吗?”
虞珃笑着点头,“你不相信我?”
章樾默默地摇摇头,抿着唇不说话。
虞珃伸手将章樾抱起,承诺道:“就算我没办法,还有昨晚那个叔叔呢。”
章樾乖巧的搂着他的脖子,“昨晚那个叔叔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是吗?”虞珃眨了眨眼睛,轻轻地拍着章樾的屁股,“你这个小屁孩。”
章樾大概是对虞珃放下了戒备,笑着缩在他的怀里。
章弥笙一出房间便看到虞珃和章樾笑成一团,他微微皱着眉头站在门外没有说话,他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虞珃这样开心的笑,在失去那个孩子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