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檬水(117)
庄奕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听见他喊疼,连打人记者也顾不上,冲进驾驶室便向门诊楼开去。围观记者的几十条腿,到底跑不过他的四个轮子,在后面追了两步,终于没赶上。
他一把将车停到楼前的花砖地上,下车、开门、抱人,动作一气呵成,大步流星向急诊室跑。寻聿明挣扎着跳下地,边走边说:“我是手伤了,又不是脚伤了,让他们看见又瞎说。”
“你别怕,等我腾出手来再说。”庄奕知道,他此刻心里恐怕像油煎一样,不过是怕自己又发火,才装作语气轻松的样子,只能尽力安慰:“相信我,我会处理好的。”
“我知道。”寻聿明点点头,走到急诊,恰巧里面坐着的,还是上次脚扭伤时看诊的钱大夫。
他见寻聿明进门,面无表情地脸上迅速起了一丝波澜,惊讶的神色转瞬而逝,却没能逃得过庄奕的眼睛。
“怎么了钱大夫?”
“没……没什么。”
钱大夫五十多岁的年纪,稀薄的头发梳成三七分,黑中带着些许银丝。他笑了笑,看着寻聿明说:“没想到寻大夫这时候还上这来,我以为你们早都回家了呢。”
“本来想走的,让那帮记者堵门口了,还把手夹了。”寻聿明苦笑两声,坐下给他看自己肿得馒头似的左手。
钱大夫一见,迭声喊“哎哟”:“怎么搞成这样?你也太不爱惜自个儿了,我要是有你这双手,恨不能供起来!”
“您是骨科大牛,手不也挺值钱的。”
钱大夫最喜恭维,闻言哈哈大笑,他先让庄奕去挂号,又吩咐寻聿明去拍片子。两个人照旧走连廊去放射科,加急的X光,很快出结果,并未骨折,只是小拇指第二关节有一点裂纹,也不严重。
“这已经是第二回骨裂了啊。”钱大夫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一个“二”,“我都给你记着了,看你还能来几回。”
“您别挖苦我了。”寻聿明包扎了手,和庄奕朝他道别,准备去门口开车。
钱大夫制止道:“你俩走后边吧。”他拉开窗帘朝外看了看,“你看,一个个长枪短炮的,都在那儿等着呢。你们没看新闻吗?这会儿还敢上医院来。”
“什么新闻?”庄奕掏出手机,打开网页,右上角显示着搜索热词,第三个便是寻聿明的名字。
他怕寻聿明看见生气,收起手机和钱大夫道声谢,拉着寻聿明去了西连廊。
西湾医院坐落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占地面积不小,和医疗资源的需求量相比也不算大,尤其周围还有历史文化保护建筑,想扩建都没地皮。因此每栋楼都建得格外高,而且互相之间都有几条空中连廊相接。
从门诊楼七层的西连廊过去,刚好是行政楼,这里平时没什么人,最是安静。庄奕怕一出去又被堵住,索性也不开车,就让那些记者在外面空等,他们悄悄从后门打车走。
电梯缓缓升上七楼,铁门拉开,里面恰好是刚来上班的老陈。他满脸愁云惨雾,看见寻聿明,两条长长的眉毛登时蹙起:“你怎么还没走?”
“我……”寻聿明还没回答。
老陈又发现了他的手伤:“手怎么?”
“车门挤的。”庄奕进去问,“我记得医院路灯上新装了两个摄像头,您叫人给我拷一份录像吧。”
“等会儿我让保卫科给你。”老陈微一点头,又道:“你俩来得正好,我有事说,跟我上办公室。”
寻聿明与庄奕对视一眼,大概猜到他想谈什么,一齐同他去了院长办公室。一进门,老陈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先骂了一句:“你们是不是傻?当着摄像头打记者!”
“他们也配叫记者?”庄奕白眼一翻,桀骜不驯地“嗤”了一声,“他们还原过事情真相吗?为民众发过声吗?倡导过舆论监督吗?张口闭口都是假消息,断章取义,煽风点火!”
“行了!”老陈气得直上头,叉着腰,捂着光溜溜的发际线,朝他发火:“小词儿还一套一套的,打人有用吗?啊?三十岁的人了,这么冲动!现在好了,你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寻聿明默默站在门口挨训,心里彷徨无计,试探问:“要不,我去给那个人道歉吧?”
“不许去!”庄奕回头瞪他一眼,“你敢去,我就……”
他顿了顿,实在也不知自己能把寻聿明怎么办,纵然他有天大的不是,自己又哪里狠得下心肠。
“那我们怎么办?”
“我有办法,你别管。”庄奕不是冲动,他刚才看见记者拉车门,听见那一声无助又惊恐的“哥哥”,的确气血上涌按捺不住,但他一拳挥出,心里已盘算好对策。
老陈摆摆手,道:“先不管这个,薛珈言怎么样了?”
目前传言都是虚的,没有实际证据,但若是薛珈言醒不过来,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虽说实验成败都是寻常事,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势必会成为舆论的把柄。
“他还没醒过来。”寻聿明既担心,又挫败,“昨晚他颅内感染了,幸好发现得及时。”
“你……”老陈看看他,表情似乎有些为难,“今早老侯给我打电话,说他听说,有人把你的实验举报了。说你的研究存在重大缺陷,这才导致了病人颅内感染。”
庄奕想起刚才记者的问题,皱眉问:“连你都是今早才听说的,薛珈言昨晚才救过来,外面那些记者怎么来得那么快?这举报未免太及时了!”
“现在还不知道谁走漏的消息,你看看网上那些新闻,说得那叫一个难听。”老陈叹了口气,朝寻聿明道:“我来之前,和老侯他们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叫你继续回去休假吧。”
“不行!”寻聿明脱口而出,“薛珈言还没醒,我的研究正是最关键的时候,我怎么能走开?”
“你先别急。”庄奕大约猜到老陈的意思,安慰道:“休假了你还是可以去实验室,也可以去看薛珈言,因为他们属于你的研究,不属于医院。”
“是这样。”老陈颔首说:“你要是不’被迫休假‘,下一步医政处那边肯定要对你停职查办,调查你的研究。到时候说出去,也不好听。”
其实所谓的“行政休假”,不过是“停职查办”的变相美称罢了,和上次让他回家暂避风头,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休假报道起来,总比停职好听。
寻聿明喉咙滚了滚,方才挤到手没流出的眼泪,此时一股脑涌进了眼眶,欲落不落,分外委屈,“那什么时候能调查完?”
“这个你别担心。”老陈保证,“处里的负责人就住我楼下,我早晨去他家打好招呼了。调查归调查,私下里还是会让你继续研究,不能耽误进度,上面也希望你能再为国争光一次呢。这个事儿,只要你没错儿,肯定会保你的。你就安心回去,趁机休息休息,不是说要去英国吗?”
寻聿明不做声,庄奕搂住他肩膀,朝老陈点点下颌,带他走了出去,“我已经有应对办法了,咱们先回家,我慢慢告诉你。”
“你说……”寻聿明不接他的话,低着头沉思良久,忽然仰起脸问他:“我是不是真的错了?”
薛珈言为什么会颅内感染呢?
告密者为什么会认定他的研究有重大缺陷呢?
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或许是他过于自信,以至于没发现自己犯的错误,这段时间他的研究实在太顺了,进展之快甚至超乎他的预期。他是否只顾着欣喜,反而没注意到研究缺陷呢?
“我不知道。”庄奕摇摇头,“也许有,也许没有。那个人是不是诬陷,我没办法知道。但不管研究有没有缺陷,你要做的都是想办法改进它,而不是自责,你明白吗?”
“我想去趟实验室。”寻聿明道,“我想再去看看。”
庄奕按下一楼,没有同意:“叫岑寂把数据发给你吧,咱们先回家,还有别的事要处理。”
他仍旧带寻聿明去走早晨走过的那个消防门,穿过树杈掩映的小花园,直接从烧毁的咨询室后绕出了医院。他们打个车回到家,客厅里已经等着三个人。
一个是王昆仑,寻聿明早猜到庄奕会找他;另一个是乔冉,倒出乎意料;还有一个梳着亚麻色披肩发,带着两只流苏耳环,一身黑西装的陌生女人。
“这是王芮。”乔冉自来熟地和寻聿明介绍,“我的经纪人。芮姐公关业界驰名,多少大明星遇到危机,第一时间都是求她。怎么样,我够意思吧?”
寻聿明伸出手,与王芮握了握,“你好。”说着,看了一眼庄奕。
“你先进屋去,看看外公。”庄奕拍拍他肩膀,大概是不想他在这里听着生气。
寻聿明不肯:“我的事,我得听着。”
“他是该听听,我们需要寻大夫配合。”王芮附和。
庄奕却道:“外公刚才犯病了,这会儿想见你,等会儿再出来也不晚。”
早晨小杨给他发短信,说外公不太好,他一直没敢告诉寻聿明。
“什么时候的事?”寻聿明果然急了,鞋也来不及换,三两步跑进了卧室。
庄奕叹了口气,朝王芮道:“我大概知道是谁告密了,我手头有份证据,但一时半会儿还没法发出去。”
“什么?”王昆仑双眉一轩,“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庄奕“嗯”了一声,道:“八九不离十。”
作者有话要说: 庄奕自有办法,大家别担心,明明的研究也会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