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罪(119)
顾铭是有担忧的,说起来,当年他跟谢平原打交道的机会更多些,当时沐城说要去南湾镇的时候,他在内心就犯起了琢磨,以前没成功的交易,时沐城又转身过来吃这口回头草,这到底是不是最优的选择?却见时沐城运筹帷幄的样子,他还是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三人下了车,见到了一身缎面唐装的谢平原,他是个看起来十分文雅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副金属眼镜,刚好遮住了眼睛里流露出来的精明以及某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哀伤,更看不出来这个人早年竟是个开矿的老板,毕竟在龚月朝的固有印象中,矿企老板都是金链子、粗布鞋,一副五大三粗的模样。
时沐城带头寒暄,先问了好,又做了相互介绍,谢平原握住了龚月朝伸出来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才说:“早就听说过龚总,今日见了,还真是和传说中的一样,是个青年俊杰。”
龚月朝回以微笑,“谢总,您谬赞了。”
谢平原松了手,哈哈大笑,带着三人进了南湾镇政府的大门。
从背后看去,这才有些江湖气息。
龚月朝是和谢平原吃了晚饭才回的家,他喝得微醺,走路轻飘飘的,开门进屋,秦铮铮加班还没回来,他没换衣服没洗澡,只想窝在沙发上躺平,这会儿,二饼跳上了沙发,在他肚子那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了下来,任龚月朝的手指伸进他的皮毛之间揉搓。
这一下午唇枪舌剑的谈判,之后便立刻换了一张面孔又在饭桌上应酬恭维,龚月朝觉得自己被这两副面具狠狠的箍着,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怎么都揭不开。
没见这人之前,他只以为这男人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在社会上做生意的老板,单凭时沐城和顾铭的三言两语的,形成了一个刻板的固有印象。然而真的接触下来,才发现他并不如传说中那般死板,而是八面玲珑,无比剔透。
难道是这几年发生了什么变化?
他可以在南湾镇的领导之间游刃有余;可以在他们三个面前打着太极;到了饭桌上,又化身成为一个见多识广,口若悬河的知识分子,滔滔不绝的演讲着自己的观点。这一个半天的时间,就已经让龚月朝见识到了一个多面人的变化,他都觉得自愧弗如。
而他们此行的目的却并未达成,谢平原在临走之前,别有深意的望着龚月朝,对时沐城说:“今日一见,便觉得与龚总格外投缘,希望以后的谈判……”他顿了顿没说话。
时沐城领会到了其中深意,对他说:“这是应该的。”
龚月朝原本以为他又是另一个黄庸,可他们上车往回走的路上,时沐城却说:“谢平原变化太大了,我差点没认出来他。不过他难得说欣赏一个人,可能是真的赏识吧,小老师,这事儿以后就靠你了。”
龚月朝回到家还对此事一头雾水,躺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的,就连二饼什么时候觉得无聊跑回自己的窝里躺着都不知道。直到秦铮铮蹑手蹑脚的开门进屋,按开了门灯,龚月朝才揉着眼睛醒了过来,此时醉意已经散了大半。
秦铮铮带着一股初秋夜晚的凉意扑到了他的怀里,龚月朝更清醒些了,秦铮铮跟条小狗似的在他颈窝之间闻了又闻,“你身上怎么一股烟味儿酒味儿的?又喝多了吧?”他一边揉龚月朝的脸,一边问道。
龚月朝揉着怀里秦铮铮的脑袋,先是叹出一口气,才道:“先是被城哥和铭哥上了一课,接着又遇见一难缠的主,我躺这琢磨着怎么才能让这乱七八糟的事情变得顺利一些,然后就睡着了。”
“哦?怎么回事儿?”秦铮铮起了身,正色问道。他鲜少看见龚月朝因为工作上的事儿犯愁,前几天说是出了点事情,但也没有跟他细说,只说他自己能解决。有时候半夜翻来覆去的不睡觉,估计也在想这事情。
龚月朝撑着沙发也坐了起来,跟秦铮铮讲了讲这几日的问题以及今天一天的经过。
秦铮铮听到谢平原那里就不乐意了,醋意大发的说:“为什么一个两个的都觊觎你?”
“那你怪我?”龚月朝笑着反问。“瞎捉摸什么呢?”
秦铮铮被问住了,没说话。
龚月朝又说:“其实这个问题最好的解决方案是我不去做那个项目,又或者说纪检那边可以赶紧查清事实,我们重新承包那块土地。但这两个方案一个被城哥否了,另一个不现实,那我们就只有退而求其次的重选厂址。河金镇拿不出诚意来,南湾镇那块地的价格居高不下,事情就这么悬在那里,真让人烦恼。”
“老师。”
“嗯?”
秦铮铮狡黠一笑,道:“赶紧发挥出你的魅力来,去迷惑那个什么谢平原。”
“好像你刚刚还吃醋来着?”
“嘿嘿,我就是随便说说,我哪里舍得你啊。其实,我是觉得,他就是在故意调你们胃口,实际上你们要看他真的有什么需求,满足他这个需求,才能把他的思想防线攻破。他说是对你一见如故啊什么欣赏你,实则是个借口罢了。”秦铮铮用他从警多年的推理能力分析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龚月朝听罢陷入沉思,后知后觉的赞同道:“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是吧。”秦铮铮沾沾自喜,年轻人神采飞扬起来,为了龚月朝提供一个有用的思路而感到开心。
龚月朝点点头,刚想继续去烦心接下来的事情,秦铮铮却起了身,从门口的柜子上拎了一袋子葡萄,“我买的葡萄可甜了,我给你洗点儿,解解酒。”
“好。”
秦铮铮用塑料盆把葡萄拿到水龙头下面冲洗,龚月朝给冯裴打了个电话过去,让他去系统的调查一下谢平原。时沐城和顾铭所了解的这个人只是浮在表面上的了解,就像秦铮铮所说的,要想这个事情有进展,还是要知道他的背景,以及他产生变化的原因。
打完了电话,他便也去了厨房,倚在门框上看秦铮铮干活,顺口问了句:“你最近总加班,在忙什么?”
哗啦啦的水声结束,秦铮铮用毛巾擦干了手,扭头说:“我们最近在办一个案子,作案手法极其残忍。”他边说,便揪掉一粒葡萄,伸长胳膊送进龚月朝的嘴里。
“什么样的?”龚月朝一边吃葡萄,一边问。“有多残忍?”
秦铮铮说:“这个暂时还不能说,不过通过这个案子,我倒是想起我刚来这边时,在师傅那边翻到一个过去的老案子,你愿意听听不?”
龚月朝站直了身体,点点头,说:“你讲。”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三年前某个夏日凌晨一点钟左右,一群刚从歌厅发泄完精力的年轻人醉醺醺的站在街边伸手打车。因为已是深夜,这几个人看起来又不是很好惹的样子,路过的几辆出租车一脚油门踩了过去,根本没人理会他们。
等了足有半个小时,家就住附近的张某终于把人都送走了,才晃晃悠悠往回走。
张某从这里回家有两条路可以走,一条需要爬过街天桥,步行五分钟左右;另外一条则需要穿过一片废弃工地,出去就是小区门口。这个工地本是小区的三期工程,因为开发商在澳门赌博把工程款都输了,人还跑了,导致工期暂缓,一片刚平整好的土地正准备挖地基,于是就这么停工了,一停就是三年,地就一直这么荒着,无人问津。
渐渐的,很多人为了抄近路,便直接把工地周围的挡板拆了几块下来,硬生生的在丛生的杂草中踩出来几条新路来,但因为这个工地废弃太久,一到夏天,不光草多蚊虫多,还有很多人在这里拉屎撒尿,扔垃圾,里面恶臭扑鼻。慢慢的,人们不愿意从这里走可,宁可绕远的去爬那过街天桥。
张某喝多了,酒意上涌,只想早些回家睡觉,在面临回家线路的选择上,他稍作考虑,放弃了过街天桥这个选项,决定从废弃的工地直穿回小区。
就这样,他忍着扑鼻的恶臭,晃晃悠悠的趟着草走,只一会儿的功夫,便感觉被蚊虫糊了一身,刺痒得很,于是加快了脚步。
他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滞,踢到了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差点绊了他一个跟头,他骂骂咧咧的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弯腰查看,这一看不要紧,把他的酒意都吓得散了。
这是一个敞开了口的黑色的塑料袋,打开袋子是一股扑鼻的血腥味,里面放满了肉块,鲜血淋漓。他原本以为是附近菜市场商贩丢弃的肉块,却看见了突兀的一只手,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他赶紧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哆嗦着打电话报了警。
警方深夜出警封锁了现场,经过调查得知,这是一起耸人听闻的碎尸案,死者谢某是一个正值青春的花季少女,凶手以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了这个姑娘,把她的尸体剁碎后分别扔在了张州的好几个地方,给当时的张州蒙上了一层恐怖的的阴影,社会影响极其恶劣。
案子调查了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虽然掌握了一些证据,却并未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龚月朝皱着眉听完秦铮铮的讲述,骂了句“变态”,连桌子上摆着的那一盆葡萄都吃不下去了,推了距离自己好远。
秦铮铮说:“我当时在随江也听说了这起案子,还与我在张州工作的警校同学探讨过,他跟我说,其实当时张州警方很快对嫌疑人有了具象化的绘画描述,他们把嫌疑人锁定为一个一百七十公分高,身材较胖的中年男性,但却在这时,随着其他几袋子尸块接连被找到,痕检员和法医另外陆续发现了分属于不同人且不属于死者本人的物品,案子这个时候才开始陷入到困顿中,警方认为作案者不只有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伙,团伙人数未知。”
“除此之前,就没留下什么DNA之类的吗?”龚月朝问
秦铮铮摇摇头,“尸体表面被彻底清洗过,几个凶手联手对尸体进行分解,凶手作案手法很细致,留下的证据没有比对出来任何结果。”
“监控呢?”龚月朝之前为了报仇研究过反侦察,一步步的十分专业。
“几处埋尸地点都没有安装监控,他们作案之前,应该是踩过点儿。”
“难怪。”
秦铮铮继续说:“不过这些年,张州警方从来也没有放弃侦破此案,我之前在做档案工作的时候,彻底翻了案卷,觉得还是有很多细节值得去推敲的,我跟我们李队探讨了之后,李队说我说的这些他们当时都已经想到了,后来时间久了,事情多了,我也没空去想这个案子了。”
“那这个案子跟你之前说的有什么关联吗?”龚月朝问。
秦铮铮说着停顿了一下,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是啊,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把想把这两个案子拿出来一起说,让局外人来帮我分析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