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纵年代(34)
徐牧正长身体,到现在还没吃饭,饿到不行,趴在桌上干等雨停。
那男同学撕开一包薯片,刻意一边吃着薯片,一边来找徐牧搭话:“没人借你伞啊?”
徐牧懒得理他,他掏出一把薯片在徐牧眼前晃:“要不要分你点?这样,你求我一下,我就分给你吃。”看见徐牧厌恶的眼神,他满意地将那一把薯片塞进嘴里,故意在徐牧面前嚼得吧唧响。
天色越来越暗,气温降低,风吹来,叫徐牧一阵哆嗦。
徐牧穿着短袖,没带外套,抱住手臂冷得发抖。男同学穿上外套,“哎呀”一声说:“我看这雨晚上是不会停了,又饿又冷,啧啧,太可怜了。”
徐牧特想现在再暴揍他一顿。
“徐牧!徐牧!”就在这时候,教室外,蒋以觉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传来。
徐牧立即站起来跑到门口,看见窗外撑着伞赶来的蒋以觉,兴奋地喊:“我表哥来接我啦!”
他甚至来不及回过头朝那位男同学得意一下,便迫不及待冒雨跑了出去。
他踩着一地雨水躲到蒋以觉伞下,蒋以觉把挂在手臂上的外套披到他身上:“快穿上。”
徐牧穿上外套,跟蒋以觉往校外走:“你怎么跑来接我啦?”偷偷地,瞥了一眼蒋以觉的脸。
他冒雨赶来,虽然撑着伞,身子却被淋湿大半。脸上还有汗水,发丝微湿地贴在前额。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带伞。”
“那你就这样出来,你们店长没说什么?”
“他没说什么。”蒋以觉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被油纸袋包裹的包子,“饿了吧?这个路上买的,还热着,赶紧先吃。”他拍掉油纸袋上面的雨珠子,递给徐牧。
徐牧是真的饿坏了,接过包子,拆开油纸袋大口吃起来。咬了两口,递到蒋以觉面前说:“你也吃。”
蒋以觉咬了不大的一口,看着他笑了。两个人一边笑着,一边在雨中分享这个包子。
当年的包子一个只需五毛钱,可这五毛钱,却能让两个人都这么开心。
徐牧是真的爱过这个人的。在很久,久到可以当做童话故事讲的日子以前。
尽管如此深刻地爱过,徐牧这一世仍认为,他上上辈子得是干了毁灭地球的恶事,上辈子才会碰到蒋以觉,这辈子又他妈碰到蒋以觉。
徐牧醒来三天了,三天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还动弹不了。
蒋以觉在他醒来后的第二天,便因急事不得不离开医院。
徐牧每日盯着天花板上的风扇,盯着它开始转,盯着它急速地转,盯着它慢慢停止。无数个分分秒秒,这样度过。
中午,护工进来送饭,拉开窗帘,让阳光透进来。
“蒋先生今天来不了,让我说一声。”
昨天这个护工说的也是这句话,可徐牧并不关心蒋以觉到底来还是不来。
护工坐在徐牧床边,打开保温饭盒,舀了一勺脆萝卜碎进稀饭里搅拌,说:“蒋先生原先在这里守了你两天,那两天他不吃饭也不睡觉,医生怎么劝都不听。你这个病需要细胞移植,还是他移植给你的。”她去瞟徐牧的表情,指望能瞧见徐牧脸上出现哪怕一星半点的感动。
但徐牧依然面容死寂,一声不响。
护工“唉”了一声,摇摇头,没再讲话,默默地喂徐牧吃饭。
喂徐牧吃完饭,护工将徐牧搬到轮椅上,推着轮椅来窗户前。
“医生说你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也可以听点音乐放松心情。”护工手里转着一个手工摩天轮说,“今天手机没电了,这是我侄子送我的音乐摩天轮,随便听一听。”
护工松开手,摩天轮慢悠悠转起,清澈透亮的音乐缓慢地从摩天轮音乐盒里爬出来。
这是一段忧伤的旋律,每一个音符,都在诉说着哀伤而婉转的故事。
窗外繁密的云絮倒影,透过玻璃映在徐牧白如薄纸、挂着几道丑陋伤疤的脸上。远处江岸边有人在玩烟火,一道银色光芒飞过天际,炸出白色烟花。接着,几片树叶从云端掉下来,飘扬在空中,被风吹远。
前世的很多很多年前,徐牧刚上大学时,看过佛瑞德·布鲁克一篇软件工程类的论文,叫《没有银弹》。他如今突然想起这个标题。
在西方传说中,有一种叫狼人的可怕怪物,它们会从普通人突然变身成恐怖怪兽,那时人们总尝试找到一种能奇迹般将狼人一击毙命的银弹。但在现实里,面对一切困难的终杀性武器,并不存在。
没有银弹可以一下击败眼前密布的荆棘野兽,让眼前所有的不堪瞬间变好。没有任何的方法,能让曾鲜艳美好,却早已腐烂的花朵突然复活。尽管伤口用细线紧密缝合,也不可能会一夕痊愈,纵然痊愈,也无法彻底消除它留下的疤。
倘若尝试去找这种“一蹴而就”的方法,只会让所有情况变得更恶劣。
只会让深陷其中的两个人,两败俱伤,不再复原。
作者有话说:
摘自百科:《没有银弹:软件工程的本质性与附属性工作》是IBM大型机之父佛瑞德·布鲁克斯所发表一篇关于软件工程的经典论文,原先是在1986年都柏林IFIP研讨会的一篇受邀论文,隔年电机电子工程师学会《Computer》也转载了这篇文章,他们用了几张《伦敦狼人》之类的电影剧照来当作说明,还加上了一段〈终结狼人〉的附注,用来引出非银弹则不能成功的(现代)传说。该论述中强调由于软件的复杂性本质,而使真正的银弹并不存在;所谓的没有银弹是指没有任何一项技术或方法可使软件工程的生产力在十年内提高十倍。
第42章 你不要走
一个月后,徐牧伤口大部分脱痂痊愈,大抵能够下床行动。
蒋以觉这两天有来医院瞧他。
可以看得出,蒋以觉气色很不好,瘦了一大圈,走进病房强撑出健康的气态,但正常人稍细心一点,就能看出他硬是藏掖着的“虚弱”。
医生早嘱咐过蒋以觉,做完细胞移植手术后要好好休养,细心调理,不然恢复得慢不说,肯定会落下病根。蒋以觉不听,在徐牧病床前守两天已是大伤,过后又坚持离院忙活外边的事,拖着病体,昼夜颠倒,寝食错乱。他这病态般的自虐,让现在的他气色看起来大不如前。要不是原先身体底子强健,现在恐怕已垮在病榻上。
然而这些早不在徐牧的关心范围内。
徐牧静坐在窗前,远望窗外的风景。蒋以觉搬过一张椅子,坐在他身旁,浅笑着问:“今天感觉怎么样?”
徐牧一动不动,一字不言,视线只聚焦在那山那云,不曾挪开半分。
“我让人从日本带回了些苹果,医生说多吃水果对皮肤的恢复比较好。”蒋以觉从他提出来的那袋苹果里拿出一颗,“我削给你吃。”
他拿来水果刀,将苹果皮慢慢削出一个圈,削进垃圾桶里。
“照顾你的护工,你感觉还可以吗?要是不喜欢,可以换一个。”
不管蒋以觉跟徐牧说什么,徐牧都不会回应。他彻底把蒋以觉当成空气。
“如果你觉得可以,我再给她加点工资,让她一天多待些时候,有空带你下去散散步。”可即便被当成空气,蒋以觉依然和颜悦色地与徐牧说话,哪怕是自言自语。
苹果削好皮,蒋以觉拿去洗了,然后切成一块一块,放在盘里,插上一根牙签。
牙签插起一块苹果递到徐牧嘴边,蒋以觉的笑显得有些憔悴:“这个苹果很甜,你尝尝看?”
徐牧宛如一尊石雕,身体没有做出半点弧度的变化。
蒋以觉手僵在空中停滞了会儿,徐徐收回,将苹果又放回碗中。
他在徐牧身边静坐了有半个小时,望着徐牧的侧颜,牵着嘴角:“有阵子没听见你的声音,很想念。”
就算再说些恨他的话、咒骂他的话,都好。
一口气叹得很轻很低,轻低到连蒋以觉自己都不大听见:“苹果记得吃,我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他起身拂掉衣服上的苹果碎屑,摸了下徐牧的头发,在徐牧额头上留下一个轻吻。
蒋以觉的触碰,徐牧也不再拒绝。
徐牧已经不会再对蒋以觉有任何反应,在蒋以觉面前,他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蒋以觉离开病房,在空荡充满消毒药水的走廊上走了几步,步子停了停,他五指向掌心拢去,拢成一个拳头,用力碰在墙上。忽然觉得喉咙哽着一块硬刺般的痛,鼻头竟是鲜少有过的酸涩。
病房余留徐牧一人,玻璃窗外,云朵在不算清澈的蓝天上飘动。
徐牧侧眸看向盘中水果,拿起刚才蒋以觉用牙签插给他的苹果块,咬下一口,咀嚼。
日本刚带回来的苹果,果然是新鲜脆甜的。
但徐牧有点想问他,还记不得记得,曾经那个只需五毛钱的包子。
以前蒋以觉要是说第二天会来看徐牧,那么他第二天可能迟些、可能早些,总之,一定会来。但是这次,蒋以觉爽约了。
徐牧没忘记蒋以觉昨天临走前说的那句“明晚来看你”,到了今天晚上,十二点过去,蒋以觉依旧没出现。
蒋以觉是否出现,徐牧并不在意,不过是觉得他的爽约略微难得。
只是睡觉时,怕他半夜突然又来了,徐牧这一觉睡得不那么踏实。
翌日,护工一早来照顾徐牧,徐牧没法睡懒觉,一大早就起床无聊地傻坐着。
徐牧能够正常行动后,护工不再需要给他喂饭和助他行动,主要职责就是来送饭跟打扫病房,顺便还会帮他洗衣服。与其说是护工,不如说是他的专职保姆。蒋以觉好像很乐于为他聘请保姆或保镖。
徐牧吃过早饭后,无所事事地把玩护工留下的音乐摩天轮。
刚打扫完地板的护工,憋了一早上的话,憋不住了,犹豫许久,跟徐牧说:“蒋先生昨晚吐血了,被连夜送来医院。现在他就住在302病房,在您隔壁两套,徐先生你要不,我带您去看看他?”
徐牧转动摩天轮,转得咔咔响,把护工的话当耳旁吹一吹就过去的风。把护工说的这件事,当成折掉一只蚂蚁的腿一样,再平常不过无需关心的事。
护工替蒋以觉不平地默叹:蒋先生对他这么好,他怎么能这么心狠。
中午护工要回家做饭,出病房后没一会儿,想起什么,折回来,将病房门加锁。
这扇门,蒋以觉可以开,医生可以开,护士、护工都可以开,唯有他徐牧不能开。
护工离开后没多久,徐牧听见医生和护士出现在走廊上的声音。他们正朝这间病房走来,边讲着话。
“这回再不好好调理,谁都治不好他。”
“我们劝不住蒋先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