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心(7)

　　在车里罗研本来好好地坐着，后来实在撑不住了，侧身靠上温敬晖的肩膀，温敬晖低眸看了眼，什么也没说，仅拍了下他的大腿。
　　这一段车程挺长，罗研靠着温敬晖，鼻息间充盈着对方身上独有的清冷味道，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路无梦。等罗研渐渐转醒，车子正往下开进酒店停车场，罗研这才直起身，低头一看，发现自己朦朦胧胧间把温敬晖裤子一小块布料给抓皱了。
　　罗研伸手想把那块布料抚平，温敬晖却握住他的手不让他动，「好一点没？」
　　「啊，睡一下好多了，谢谢温总。」
　　温敬晖的手难得是温热的，可惜的是只握一下就松开来了。
　　罗研跟着温敬晖上去办住房登记的时候才知道只订了一间豪华套房，虽然也不是没同床共枕过，只是在家里和在外面的感觉毕竟还是有所不同，罗研有些放不开手脚。
　　他们的房间朝外正对一片大海，从阳台旁的小阶梯走下去可以直接通往沙滩，看过去海天一线，景色美得不行。
　　正好也不是旅游旺季，出游的旅客很少，那一片沙滩像是被他们完全包下来一样。
　　他们抵达时间是当地差不多下午三四点，罗研进了房后几乎沾床就睡，一觉睡得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夕。
　　以前也不是没有出国的经验，就是总在亚洲几个国家，没有太大的时差问题，这回可真折腾够呛，罗研一路睡到天黑，连倒时差的余裕都没有。
　　罗研醒来的时候没见到温敬晖在房里，便赤着脚下床找人。他没有开灯，摸着黑走到外头的小客厅，温敬晖正坐在沙发上捧着笔记本电脑似乎是在办公。
　　罗研很喜欢看温敬晖工作中的样子，专注、沉稳，时而眉头轻蹙、时而推推眼镜，每一动作都让罗研着迷不已。
　　罗研靠着墙还想再多看一会儿，温敬晖却发现了他，一把盖上手里的计算机，朝他抬抬下巴。「醒了？」
　　「嗯，醒了。」罗研迈步走了过去，挨着温敬晖而坐。「也饿了，温总吃过没？」
　　温敬晖没说有还是没有，只是拿起房内电话打去柜台，用英文点了几份餐点让他们送过来。温敬晖的英文发音很标准，没带什么口音，听着让人耳尖发痒，只是也同样在他还想多听一点的时候温敬晖就挂上电话。
　　等待送餐的空档罗研调了下手机，才注意到已经近晚上十点了，也不晓得等会儿还睡不睡得着。
　　「吃饱以后我想去沙滩上走走可以吗？」罗研问。
　　他还没逛过夜晚的海滩，难得有这个机会想下去走走看看。
　　「本来就是带你出来放松，想去哪里就去，不用这么拘谨。」
　　罗研抿着唇看了看温敬晖，其实他那句话没有问完，还有一句「您要一起去吗」没有问出口，罗研心想算了，还有好几天，不急于一时。
　　迟来的晚饭是很中式的清粥小菜，罗研一口一口慢慢吃着，一边大胆地在心里偷偷揣测温敬晖是不是因为怕他胃还不舒服才点了这些，他一面想一面乐，脸上尽是藏不住的笑意。
　　「笑什么？」温敬晖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搁下手里的筷子问道。
　　罗研还是在笑，颊边浅浅的酒窝出来见客，「没什么，觉得您对我好，高兴就笑了。」
　　温敬晖眉峰上挑，倒也没再说什么。
　　罗研其实挺满足于现况，他和温敬晖之间远称不上是恋爱，但最少最少，他能感觉到一点疼爱。就算只是自己臆想也好，罗研还是觉得温敬晖是疼他的。
　　尽管还是贴着包养的标签、还是有肉/体与物质上的往来，罗研也知道自己不应该抱有那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可是他喜欢温敬晖太久太久了，那人对他一点点好，他都会忍不住想放大解释。
　　饭后罗研向温敬晖打了声招呼就一个人从阳台下去沙滩，他穿着一双夹脚拖，拎着一把乌克丽丽，步伐缓慢地在沙滩上行走，他没走太远，很快找了个地方盘腿坐下。
　　月光铺在平静的海面上，不时随风摇曳起粼粼波光，罗研望着无边无际的海平面，眸底映着细碎光点，脑子里刚刚有点旋律，便按着乌克丽丽的弦弹了起来。
　　罗研没带纸笔也没带手机，弹了一小段之后用食指在沙面上画了简易的五线谱和音符，沙子松软又细，撑没有多久就被风吹糊了。
　　罗研就这么弹一段画一段，画好的谱被吹散了也不在乎，重新拉线画圆，新的旋律又被他留在上面。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温敬晖下来找人了，罗研没想到他会过来，被唤了一声时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头才衬着月光看见温敬晖的人影。
　　「温总怎么过来了？」罗研拍了拍一屁股的细沙起身，转过去和温敬晖面对面。
　　温敬晖穿得很休闲，脚上甚至踩着和他同款的夹脚拖，这让罗研觉得很新鲜。温敬晖注意到他的视线，顺着低头看了几秒，又抬头看看罗研，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很奇怪？」
　　罗研不知道温敬晖是在问自己下来很奇怪，还是穿夹脚拖很奇怪，他自动解读成后者，笑笑地和温敬晖说：「您穿什么都是好看的。」
　　黑夜衬得月光柔软，温敬晖往前走一步，有些粗糙的沙子顺着渗进脚底和拖鞋间的缝隙，踩起来其实不大舒服，他知道回去以后的清洗也很麻烦，但他还是来了。
　　在后面看了一会儿罗研一个人自在地弹奏乐器、低头画谱，他其实应该转身回房不打扰他，但他还是往前叫了他的名字，看他回过身，看他站到自己面前。
　　海风吹拂而过，细碎的沙粒跑进罗研眼睛，刺痛感让他闭上双眼、又忍不住抬手想揉。
　　温敬晖快了一步按住他的手，低声要他别动。
　　就着银白柔和的月色，温敬晖微低着头，一手握着罗研手腕一手覆到他脸上，拇指拨开他的下眼睑，温柔地把沙子吹走。


第9章
　　度假的日子也不是真就这么悠哉，第三天江陆就打电话来找人了。
　　前些日子罗研听了温敬晖的话再一次主动向江陆道歉，江陆听完冷哼数声，倒也没再冷着他，只是在他准备好好和罗研谈谈之后比赛曲目时温敬晖就把人带走了，害得江陆刚消下去没多久的火气又窜了上来。
　　可江陆没办法，金主要带小情人去哪逍遥他管不了，只能算好时差打过去催进度。
　　接到江陆电话的时候温敬晖和罗研刚刚一阵翻云覆雨完，罗研气都还没喘匀，温敬晖就把电话贴到他耳边让他听。
　　罗研哪有什么进度可以回报，他甚至连该拿亲情这份主题如何是好都还没点头绪，接起电话后支支吾吾的，电话那端多少了解他家里情况的江陆叹了口气，但还是命令他无论用甚么方法，看亲情片也好、问问别人的经历也罢，反正无论如何回来以后就是要给他个初步概念。
　　罗研无奈地把挂上的电话还给温敬晖，感叹道：「江老师真的好严格啊。」
　　温敬晖对罗研给自己多年好友的评价不予置评，他接过手机看了眼时间，便把它搁回床头柜上。
　　时间已经挺晚了，房里还弥漫着一股淡淡腥膻的气息，罗研往旁边靠了靠，微微低头吻在温敬晖光裸的肩膀上，轻声问他：「温总家里是什么样呢？」
　　罗研跟着温敬晖的这些年从未过问过对方家里的事，只片面知道一些网上就查得到的资料，大多都是一些很表面的讯息，或是不知真假的轶闻。
　　罗研问这些也不是胆子大了想探金主的隐私，他只是想有个参考，要是温敬晖觉得他越线了，那么他也会马上闭嘴。
　　幸而今晚温敬晖心情似乎挺好，手搭在罗研的后腰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边沉吟思索，「也没什么特别的，我父母……」
　　温敬晖家里和罗研的原生家庭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一样都是从小父母就忙于工作，无暇顾及孩子，差别在于温敬晖上有一个姊姊，人都说长姐如母，纵然温敬晖的姐姐实际并没有年长他太多，但仍然填补了他幼年时期所需的爱和关怀。
　　温敬晖的故事说得不长，他本身就不是个会说故事的人，但罗研还是挺捧场，安静地听着，又不时给予回应。
　　温敬晖说完以后，房里静默良久，在他以为罗研睡去的时候，身旁的人才有些慢悠悠地开口：「我小时候，大概小学一二年级左右，有一次发高烧，烧到四十度，是邻居奶奶发现紧急带我去医院，医生说要是再晚一点，脑子可能就烧坏了。」
　　那时邻居奶奶打了好多通电话给他父母，那两个人却始终没接电话，还好邻居奶奶人很好，一路陪他挂完点滴、帮他拿药带他出院回家，等罗研父母夜晚回来还替他数落了他们一顿，事后那两人也仅在当晚叮嘱他吃药，过后就再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初中的时候午饭是一周缴一次便当钱，没缴的通常是家里有人中午会送餐过来，或是有点钱可以去买东西吃。但我不是，家里没人帮我送饭，他们有时候会忘记留午餐费给我，我早餐就会买颗大馒头吃一半，剩下一半当午餐吃，下午饿了就灌开水。」
　　说到这里罗研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闭着眼睛往温敬晖身上贴近一点，「我能体谅他们工作忙，也没有怪过他们，我本来以为他们只是不太会当父母，直到后来我弟弟出生。」
　　弟弟出生以后罗研才知道，他们不是不会照顾小孩，只是不愿意照顾他罢了。
　　他妈妈怀孕后期的时候罗研还在担心，要是弟弟生下来那两个人也无暇照顾该怎么办，为了当一个好哥哥、为了避免自己小时候的状况重蹈覆辙，罗研还特地去图书馆查了很多关于婴幼儿照护的资料。
　　然而等到弟弟真的生出来了，他才猛地意识到，自己之前实在是多虑了。
　　说来讽刺，罗研第一次见到自己父母展露出父爱母爱的场景竟是在月子中心，两个人围着一个脸还皱皱的小婴儿，又哄又逗。
　　他当了他们十多年的儿子，曾几何时见过他们这番模样。心酸、受伤，甚至有些忌妒，但他已经大了，和一个婴儿争宠没有任何意义。
　　他从来也没留在他们心里，争也争不过。
　　「据说我是在他们事业上升期突然而至的意外，他们本来想拿掉的，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又把我留下来了。」
　　起初罗研爬上他床后没多久，温敬晖就让人把他的身家底细全摸了个透，毕竟谁也不会留个不清不楚的人在身边。那时候送上来的资料已经很齐全了，包含罗研和家里关系不好都一并记录在上头，只是再怎么样，都远不及当事人亲口说出那样详细。
　　温敬晖伸手拿遥控器调暗房里灯光，微侧过身先用指腹蹭蹭他的嘴唇，又把人揽进怀里：「好了，不说了。」
　　罗研侧脸贴着温敬晖的颈肩，乖顺地不再说话。
　　他很少和人讲起这么隐密的事，说是不在意了，可毕竟还是童年留下的伤痕，即便愈合了，仍留下个明显的疤，就算想忘，疤痕还在的一天，就不可能真的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