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事(13)
负责统计募捐款项的同学一条接一条地往群里报数,谁捐了多少钱,清清楚楚。
王绪毅前一刻仍在为那位毕业后再无联系的同学伤感和遗憾,这一刻便被突如其来的安排弄得愣住。大家捐赠的数额不算太多,都是心意,齐刷刷的数字,全是统一的数额。
也是,这种时候好像大家都不方便“冒头”或“潜水”,捐多捐少,被其他人看在眼里总会有些过意不去。王绪毅和这个负责收钱的同学不熟,没有加对方为好友,想到为了捐钱加好友,以后未必会联系,他不禁犹豫了几秒钟。
最后他还是加了,加上后,故作亲切地寒暄两句,他总算把钱转了过去。
不多时,那位同学往群里发了与此前差不多的一句:王绪毅,500元。
混得好是500元,混得不好也是500元。在非洲当包工头的是500元,在老家卖猪肉的也是500元。看不出谁高谁低,王绪毅想,这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太客气了。明明这么客气,也依然选择在这时要为已逝去的同学“送行”,这是真的客气。
不知道那些出人头地的同学里,有没有一两位私下多送一些,当个深藏功与名的大善人,又不在老同学的面前显摆呢?
正这么想着,负责统计的同学又发了一句:傅文澜,500元。
两句之间没有别的发言,这是这几年来,王绪毅第一回 看见他和傅文澜的名字离得这么近。
他呆呆地盯着屏幕,直到聊天内容被新的发言刷新。
傅文澜也只捐500元吗?在王绪毅的想象中,他应该已经成为非常了不得的大人物了,而他无法把“大人物”和“500元”联系在一起。他点开群组成员的名单,找到傅文澜的头像,点击进去。
空白,傅文澜不对陌生人展示自己的朋友圈,页面上只有他的头像,还是系统自带的图案。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王绪毅回想了很久,最终只能结合那一年里发生过的事想起事情究竟发生在哪一年。
不过上一回试着查看傅文澜的消息,好像在不久以前。
那又是什么时候?王绪毅努力回想,答案浮现:他答应吴骁盈私人助理的第二天,好像是。
可是那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现在王绪毅对着这个空白的朋友圈展示页,想了想,再次打开schoolguy。
傅文澜有一条新的状态,在月初,是签到的状态。
他犹豫了一下,往自己的好友名单里找了又找,找到燕冠霖的头像,点击进入他的主页。
燕冠霖最新的一条状态写着:我没有狗狗了。o(╥﹏╥)o
那好像是一条陪伴他很多年的哈巴狗,王绪毅努了努嘴巴,看见评论的条数,不禁愣住。怎么这样的一条状态也能有几千条评论?他点开来看,更被其中的内容震惊了。
AAA:它是不愿意跟你为伍了吧?
BBB:像你这种人,不配拥有狗狗。
CC:怕什么?收了那么多钱,再买几条呗!
DDDD:没想到国工也出你这种人。
ACA:@DDDD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BXD:@DDDD 考国工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吗?出人头地不就是为了赚钱吗?
DCAD:国工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ABCD:你们这群唯学位论的,打脸了吧?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回事?王绪毅看得云里雾里,试图在这些评论当中找出一条能指明真相的,最终,他看见一条线索——
CAYB:秋山的水质如何?你们没有射在里面吧?
秋山温泉?想到这个,王绪毅的心里咯噔了一声。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往搜索框里输入“秋山”、“燕冠霖”两个词,很快,搜索结果的页面里出现了王绪毅在上一周看见过的标题——Kazan的IR与领秀董事“温泉门”。
王绪毅怎样也想不到,燕冠霖竟然是这个事件的主角!
可是,王绪毅对他的印象还是傅文澜的师兄,傅文澜到律师事务所实习时,是燕冠霖带他。自从和傅文澜分手以后,王绪毅理所当然地认定他们俩在一起了。虽然五年已经过去,他的这个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如果燕冠霖已经在不知何时成为上市公司的IR,那么傅文澜呢?还在析津吗?但Kazan的中国总部在静安,他们是异地了吗?
很奇怪,直到看见这种新闻,他竟然还认为他们在一起。
因为太难了……他无法从中断联系的五年里想象他们的故事,他只能像涉江的楚人,徒劳地根据船上刻的刀印寻找掉落的剑。
难道他们后来没有在一起吗?但是,王绪毅想:傅文澜是为了燕冠霖才离开他的,如果他们没有在一起,那么他又算什么?
事情已经过去五年了,王绪毅也认为自己放下了。尽管他非常不甘心,可是世界上只有少数事情会因为个人的不甘心而改变,而他与傅文澜的感情不是其中一件。
他在最近两年才弄明白,自己之所以还偶尔梦见傅文澜,还会为“傅文澜,500元”这样的小事试图寻访他的踪迹,并不是因为他还喜欢傅文澜。
他确实放不下,可他放不下的不是傅文澜,而是那时的积怨和求不得。
如果他和傅文澜接过吻、上过床,像和其他人一样分手,是一段有始有终的恋爱,说不定他已经忘记傅文澜的名字怎么写了。
可是,都没有。这些都没有。
傅文澜在他们确定交往的第七天,提出分手。而在一个月后,王绪毅在社交网站上察觉他和燕冠霖的亲密互动。
上帝在创世时,第七天为什么不同样忙碌?第七天不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真不甘心……
王绪毅真的没有办法甘心。这份不甘心在得知“温泉门”的主角是燕冠霖时,到达了顶峰。
可惜,船只已经走得太远了,他只能对着船上的刀印怨恨和忧愁。
因为搜索关于“温泉门”、燕冠霖的新闻,王绪毅的手机发烫。他躺在床上,费劲地扯过床头的充电线,接在手机上充电。
他得知道燕冠霖这个人到底搞什么鬼。虽然,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看着网上的人指责燕冠霖出卖公司利益,向股东透露与公司股价有关的机密,看着大家形容燕冠霖像小说里英俊潇洒的反派大佬栽了跟头,而这些,全和傅文澜不相干。
面对这些新闻和谴责,王绪毅根本无法想象当年自己曾和这个事件的主角聊过同一个男人。
他离得那么远,比起涉江的楚人,他更像那柄掉进江中的剑。江和船,都不知已往哪里奔流。
王绪毅熬夜浏览与自己无关的一切,直到一条信息跳出手机的页面——
157XXXXXXXX:王先生,你好。我是方磊,之前和你联系过。吴先生吩咐我和你联系,他希望可以和你再次约会。
第二章 不甘心(5)
喵呜——喵呜——
王绪毅沉了一口气,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喵呜——喵呜——喵呜——
“嗯!”他愤怒地坐起,把头发抓乱,望向传来猫叫声的窗外。
他从床上跳起来,大步跨至窗前,拉开窗户往外张望。最终,他在楼上邻居家的阳台上发现了扰人清梦的始作俑者,小奶猫蓝色的眼睛定定地俯视他,像是早料到他会出现似的。
一大清早,闹钟还没响,先被猫的叫声吵醒了。王绪毅本来恼火得很,可是看见这只猫幽蓝的大眼睛,心中登时一堵。他砰地把窗户重新关上。
那只海豹双色布偶猫好像是邻居这两天才带回家的,它喜欢待在自家的阳台晒太阳,王绪毅见过几次。本来长得挺讨巧的一只小动物,偏偏有清晨像公鸡一样准时“打鸣”的坏习惯,王绪毅烦透了它。
距离闹钟响起还有十五分钟,王绪毅懒得再回到床上了。
他切了五片蔓越莓吐司面包,佐以即溶咖啡作早餐。
洗漱过后,他看时间还来得及,便从冰箱里找出鸡蛋和淡奶油,再用电动的研磨机把白砂糖打成粉末状。加上先前做蔓越莓吐司剩下的那点儿蔓越莓干,集齐材料后,他迅速地做好一大碗冰淇淋,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的冷冻层里。
这样,下班回来就能吃。
王绪毅关闭反复响起的闹铃,换了衣服出门。
如果在“温泉门”爆出时,他就关注了那则新闻,那么现在会怎么样?王绪毅不能确定。
说来可笑,倘若没有那位老同学因公殉职,他或许不会看见傅文澜的名字,也不会去找他最近的消息。要是没有这些“如果”,“温泉门”或许就是一则与他完全无关的新闻,直到所有人都对此淡忘,他也不会知道燕冠霖是主角。
他同样不会知道,在傅文澜弃他而去的多年以后,傅文澜可能也没有和燕冠霖走向很好的结局。
但是,这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王绪毅想:这世界上有没有别的人和他一样,对那些永远不可能和自己再有关系的人着迷?确切地说,是对他们后来的境遇着迷。
扪心自问,王绪毅挺乐意听见燕冠霖的坏消息。他恶意地揣测傅文澜和燕冠霖后来没有在一起,照现在的情形来看,很有可能是燕冠霖把傅文澜甩了。
这真是太好了!傅文澜这个渣男!
虽然分手以后,王绪毅说了希望他们幸福,可他内心真实的想法是希望永远不会再听见他们的消息。因为他不想听见任何他们的好消息。
偏偏现在传来的是坏消息。王绪毅不得不承认,自己之所以积极又八卦地想了解“温泉门”的始末,是因为幸灾乐祸。
王绪毅在上班时仍记挂着“温泉门”,他甚至想和同事们讨论一下这则八卦。可是,他担心自己忍不住说出“我认识燕冠霖”。
他认识燕冠霖,通过傅文澜。傅文澜第一次向他提起事务所的师兄时,王绪毅不以为意。后来他和傅文澜分手,燕冠霖却主动加他为好友。王绪毅明明有预感,可依然自欺欺人地将他认定为“傅文澜的师兄”。
他从傅文澜的男朋友变回“好朋友”,和“傅文澜的师兄”聊傅文澜的生活。他听燕冠霖夸奖自己的厨艺好,令其羡慕。最后,他在傅文澜承认对燕冠霖的感情时,在心里骂了一声操。
王绪毅很想和同事聊“温泉门”里的燕冠霖,又怕自己忍不住说出被欺骗和抛弃的经历。
五年了,他没有向任何人说起。
被人戴绿帽,太丢人。
恨和爱一样,都能令人产生快感,可也和爱一样,同样令人感到煎熬。
王绪毅的心被陡增的恨意和快感笼罩,心不在焉,全凭着意念才没在工作中出错。
他盼着中午休息的时间,能上网继续补一补“温泉门”的料。没想到,他才回到柜台后,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