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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欢旧爱(43)

作者:60_03 时间:2017-09-10 21:02:50 标签:重生 架空 BE


  “哦?”庆哥惊讶道:“你这会子又看上了谁?要不要叫我替你说说去?巴巴的给人戒烟,可别又是个戏子——无情无义的!”他面色淡淡,不像是个玩笑,宾客却全当这是玩笑,因为知道他们两人分和的历史。

  邓月明搂着庆哥的腰,弯腰给沈文昌接了一张牌,笑道:“还不是给是师哥你戒的,现在人回来了,又不当回事了!唉!唉!这个牌真是……一整副牌的点全过来了……输了算沈先生的!”

  沈文昌只是握了邓月明的手腕,笑道:“从给你买钻戒的钱里扣。”邓月明唬了一跳,立刻缩回了手戚戚道:“沈先生您自己摸吧……”

  一个女旦笑起来:“月明师弟太当真,沈先生这是变着法子许你呢!你倒是连句谢都讲,吓得要逃!”是暗里讲月明太没眼界。沈文昌笑笑不答,倒是徐师长笑起来:“小庆儿要给我买钻戒,别说是不摸牌了,饿我几顿都成!”一众宾客又笑起来:“饿几顿能饿出钻石戒子来,人人都去饿了!”

  又笑:“哪有庆哥给买的道理!”

  屋里头的笑声音像是起伏的浪,女人的声音腻而细,是浪上白的一层泡沫,只是往上浮着。徐师长连着赢了几场,拍着桌子笑道:“沈先生是我财神爷!”又要拉着沈文昌去楼上阳台喝酒。

  笑声一层一层的冲上楼,骨牌“哗哗”的响着,也似浪潮,阳台的推门关拢,潮水还是渗了进来。庆哥在阳台外放留声机,唱一出忠义难两全的戏。徐师长道:“一出出唱的刀劈斧砍的。”庆哥冷笑:“我喜欢听什么,关你什么事情?沈先生,可叫你笑话了,我现在落在他眼里,怎么都是不好的。”沈文昌不断家务事,只是捡了个舒适座位,向庆哥要酒:“酒呢?”庆哥道:“叫你家月明端上来吧。”转身把阳台的门一拉,闪身出去了。门撞在留声机电线上,咬出一个印子来。

  徐师长苦笑:“这脾气!”沈文昌摸出一颗烟,没有接话,没有点烟,只是一下一下的点着打火机。火光一闪而逝,复又点燃,像是对着太阳在眨眼,很叫人恍神。

  “怎么弄的这么声势浩大?”沈文昌笑问,手里没有停,眼里也没有笑意。

  “气我赢了你的钱?”徐师长玩笑道:“还不是怪你们76号,稍微走进点的人都看在眼里。索姓不如全都拉过来,封锁来查也不过是一起嫖娼喽。”

  沈文昌稍微好了点面色,很轻的嗤笑一声。徐师长又道:“我又不是上海人,你们讲话七外八拐的要含蓄,我不会。”

  沈文昌“咔”的点了烟,烟上细细的火光忽明忽暗,是鸟的一只眼,沉默在黑夜里。昨天还是晴朗的月夜,今天已经蒙了乌云,月亮徘徊在沉沉的云里,穿梭在上海高的楼间。沈文昌夹着香烟,去看躲藏的一轮月。他忽然说:“那么月明和小庆呢?”徐师长略微一愣,笑道:“他们不是的,所以你我最好不要出事,不然他们要冤枉死了。”沈文昌哼笑一声:“我以为你真是个公子哥,来上海捧戏子。”徐师长道:“你大概在南通一和我说话,就知道小庆在我这里派什么用,偏你还要讲出来取笑我。其实要不是有月明小庆这层关系在里面,上头不见得会派我来找你。”

  烟烧的很快,沈文昌把烟按灭在烟灰缸里。他又抽出一颗,抽出来又塞回去,塞回去又抽出来。这时候门口有人敲门,沈文昌一惊,把烟按回了烟盒。徐师长看在眼里,没有作声。

  “沈先生,我送点酒过来。”是月明。

  “进来。”沈文昌应道。月明端着白兰地过来,笑道:“夜里头好像要变天,你们坐在阳台上,仔细伤风。其实已经秋天了,有没有觉得风有点凉?”

  沈文昌微笑着摸了一把他脑后的短发,月明羞笑着看了眼徐师长。

  “怎么听这样一出戏,怪唬人的。”月明又道。徐师长只道是听个响,又问月明:“小庆呢?刚又发脾气了!”

  “卧房里看戏考呢,我过去看看。你要添点什么门口叫我一声就好。”

  自从徐师长去南通前几天和庆哥闹了架,两人一切通讯都要过一个月明,把他做个和事老,偏偏这些通讯零零碎碎,又夹杂各方的迁怒,很给月明罪受。沈文昌之前不知道,这两天看在眼里,就替月明说了话:“你们之间的事情,少来锉磨月明!”

  徐师长嗤笑:“你还真把一个戏子当回事?”

  “那你呢?”沈文昌也不反驳。徐师长也只是笑,附身给他倒酒。酒往下倾是“咕噜噜”的响,只倒了一个杯底,加了四颗冰块。这时候月亮出来,透明的酒里浮着四个小的月亮。

  沈文昌不追问,只是和他讲自己这两天查的一些事情:“那个渠洋,应该不是延安的人。他以前因为一出人命官司在英警署入过档案——他杀了一个河南帮派头子的亲弟弟。这个帮派头子叫张有,41年死在了76号。他是延安那一方的。”

  “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

  “41年灭剿中统特务的时候,审出来一些人和延安方面有牵连,这个张有就是因此被逮捕的——他是一些中统双面间谍的接头人。”

  “嗯……”徐师长问道:“渠洋为什么杀他弟弟?”

  “为什么杀人已经查不出来了,不过河南帮那时候往外扩地盘,一快地和青帮起了龌龊。当年的警署档案里写着是‘正当防卫’,因为两方都不想把事情闹大。原本两方势同水火,后来不知怎么了就和解了——那是37年9月,快10月的时候的事情——重庆延安合作了。”

  “嗯……我想一想。不过既然这批药已经毁了,人也逃了,也就没有必要查下去了。”

  “那么钱东旭呢?”沈文昌好奇问。

  “那就交给李宋宪去吧。”徐师长笑道:“对了,唐先生这又有一个新的事情,要仰仗沈先生。”

  “什么仰仗不仰仗的,不要折煞我。”沈文昌垂着眼喝酒,其实心里有些厌恶,因为他这是长期的风险投资,行事险峻,但是事后也不定会回报——怕延安重庆要败——他家业都在上海,不可能一跑了之。但是现在上海形式这么坏,一整个欧洲,一整个美利坚都在和日本德国打,轴心国隐约的四面楚歌着。76号也没有人才了,日本人把几个元老杀的差不多了。

  黑夜越黑暗,黎明来的越快。他虽然是夜里的一颗星子,也不想做一颗流星。

  这时候还不算晚,灯火管制还没有开始,遥远处还有细密的光亮,一层一层,一片一片,涟漪一样荡漾在黑夜里。楼下开来一辆汽车,把梧桐树扁平的剪影投到了柏油马路上,像是皮影戏里神怪夜行千里,周遭的景飞一样的后退。现在看夜景要趁早,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76里有一份内部异己分子调查档案,现在有消息说档案更新了?”

  “你哪来的消息?”沈文昌正色道:“你是要叫我给你弄?万一消息不属实,我就是去送死的——我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也从来不涉及这一块。”

  徐师长正坐了,只说:“消息是真的,只是现在还没有开始对这一批异己分子有所动作。这批档案很可能就在周市长76号的办公室保险箱里……”

  “你要开保险箱?”沈文昌皱眉道:“我没有这个本事,你不想坏事,就不要来找我。我进去了,你的唐先生也别想安生。”

  “推脱这么干净做什么!”徐师长笑道,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术业有专攻,开锁当然得找一个有技术的,不过你得给人一个开锁的时间。到时候档案不拿走,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一丝半点变化也没有,保准没人察觉!”

  “不可能人不知道。”沈文昌盯着徐师长,那眼神却渐渐的糊起来,自己开始想起了办法沉。

  阳台上的戏已经唱完了,楼下却换了新的唱片,唱一首西班牙的《白鸽 》,几个人闹哄哄的把桌子椅子抬开, 配着跳伦巴。那音乐一直是上扬的调,忽然一个转的音,又把人兜了回来,蒙头抱住就亲,非常的动人。一整个二楼都轻微的颤着,像人接吻以后起伏的胸膛。沈文昌这时候想起邓月明,忽然觉得他热情起来的时候,有一种南美的风情,也爱蒙头就亲。可是他想象不出邓岳明晒黑的模样,只觉他他似乎永远都生在江浙一带,黄梅时候日日下着雨。

  楼下有人“呲呲”的揿着门铃,过了一会,庆哥来敲门,立在门口说:“沈先生,沈太太来了。”

 

 

第49章 

  白珍自己上门来揿门铃,两个卫士跟在她后面,一个短头发的小大姐来开门,倚在门框看她,一双眼睛睁的大而圆,滴溜溜的转。

  “我找沈先生。”白珍道。她穿一件绛紫暗纹旗袍,胸口别一枚硬翡翠梅枝胸针,是屋里头坐镇的大太太的装扮。她原来的打扮像个马来西亚的探险家,现在这一身还是特地收拾出来,当作战袍。她心里恐惧怕沈文昌不在,又怕沈文昌在。那小大姐软声应了只讲:“这位太太稍等一会,我去通报一声。”门便关了。一个卫士气道:“三小姐,咱们轰了门进去,不受这气!”白珍看着门,直愣愣的,忽而觉得她定是见过许多这样找上门的“大太太”之流,心里一突,半晌没有作声。

  两个卫士见她不语,也静默了。白珍想,门里面一定是一副现代的油画,那伦巴的舞曲是一片金黄的麦田,中黄赭石直直的刻在上面,手指头一碾,颜料上面就留下一粒一粒太阳似的螺纹,像风打着转卷过了麦田。苍蓝的天,苍绿的云,乌鸦自南向北飞着,割麦的女人有一张红而圆的面庞。可她置身于黑暗。(《有乌鸦的麦田》)

  这个小大姐先去找了庆哥,庆哥报了一声,叫邓月明去开门。邓月明急急跑下楼去,开了门便笑,十分歉意的把人往里面请。白珍看到他笑了一笑:“哦?是邓先生?可真是很巧的。”邓月明比她高一些,略微弯腰和她讲话:“师哥办沙龙,我给抓过来端茶递水。”一个卫士手一挡,把邓月明隔开了。邓月明悻悻的笑着,很无措的样子,又做一个请的手势:“沈太太楼上请,沈先生在上面谈事情,很快就好了。”白珍略微垂一垂眼,算是默许,跟在邓月明后头上楼。她一只手提着旗袍的下摆,一只手由卫士搀着,穿一双黑色的天鹅绒面高跟鞋,鞋面上绣着暗绿的梅子,和胸针是一套的。她知道许多人在看她,可她目不转视,偶尔看一眼邓月明,带着一种英式的漠然,眼里暗含着轻蔑——-她是受过教育的大太太,与这些小公馆里的姨奶奶是不一样的。她屈尊到这种地方来,不过是因为她的先生在这里,这一层又使她痛苦,于是眼里的轻蔑也要留一份给自己,权当是自嘲。

  邓月明请她到一个客房里,里面摆了一套小型的沙发,中间一个茶几,放着玫瑰色的小灯与瓷的烟灰缸。头顶的灯又是姜黄色的,一开,人像是封在琥珀里。邓月明连忙去开窗,徐徐的风抚过麦田,又寻到这个房间来。那楼下的笑声像黑色的乌鸦,一整群的扑棱到楼上,又在许多的房间里,偏偏找到了她坐的这一个。她看不起他们,可他们何尝又看得起她呢——一个体面的太太亲自到这种地方来,混在各色的戏子长三中间。他们一定是笑她的绛紫色旗袍,笑她的翡翠胸针,笑她太端庄,笑她这样仔仔细细配了一身,明摆着是来和一个臆想中的姨太太一比高下的。比到了,就是她先生在外面嫖,她立刻成了一个弱者,竟然不自量力的跑到玉面狐狸的洞里来;比不到,她就是扑了一个空,就是为人惊惊诈诈,太小家子气,只叫她先生失了颜面!她进退都成了别人的笑话——那个沈文昌的老婆!她其实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当作不过顺路过来看看——她先生告诉她地址,也是因为对她问心无愧,不怕她找上门来。可她问心有愧。

  那个开门的小大姐端了四杯茶,各色茶果子过来,邓月明全布在小茶几上。她油汪汪的红唇一闪而过,连带着那四杯茶水也泛起油光,白珍轻轻的皱了眉,没有动水。一行人没有动,邓月明也不好自取一杯,垂着眼陪她讲话:“沈先生就在隔壁间里,他说他还有一点事情要讲,等一下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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