痒(4)
林鸾点点头。房间里没有说话声后就很静,连包装药片的锡纸被按破的声音都很清晰。
见林鸾吃了两粒药,周莘问他:“你今天要去剧院吗?”
“今天休息,但是明天要排练一整天,毕竟戏剧节也马上就要到了。”
“嗯,那平时多注意休息。”
“好。”
周莘又问:“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
林鸾不知道周莘为什么要问这个,但还是如实回答:“签证是一年,可能还会呆更久。”
“那你在国内一直都有私人医生,对吗?”
“啊…嗯,有的。”
“如果你要在国外呆一年的话,我其实是建议你让私人医生将你的病例和历年检查的备份都发给你。这样一来,如果你以后身体出现其他不适,有完整的资料,这边的医院也方便建档和就诊。当然,关于隐私的问题你也大可放心。”
“林鸾?”周莘唤了一声,“你在听吗?”
“在的。”林鸾呆呆地点点头,“我、我知道了。”
“你知道你要做什么吗?”
“嗯…联系国内的私人医生,然后……”
林鸾没能说下去,他仰起头,冲周莘摇了摇头。
林鸾说:“我不喜欢那个私人医生。”
也不想再联系他。
不止是他,国内的任何一个人,道貌岸然的养父,冷漠的兄长,他甚至都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朋友,他不仅不想联系,还想一辈子都不回去。
“为什么?”周莘问,坐着的身子往前微微一倾,声音平常。
“他…他会、绑我。”林鸾是指那张用来例行检查的床,“我面对他就会很抗拒,他就会直接把我的腿绑到支腿架上,不管需不需要,他每次也都会用扩……。”
一些不愉快的回忆被勾起,林鸾觉得挺屈辱的,晃晃脑袋想摆脱:“他不是什么好医生,我不想再联系他。”
林鸾的反应让周莘理解他对医院和医生为何会如此抗拒抗拒,除了身体自身,原来还有这样一个阴影。
“那你和你的父母反映过吗?让他们换一个医生。”
林鸾反而笑了,那个笑很无奈:“我就算没了命,也不会去求助他。”
说着,林鸾从过膝裙的口袋里掏出钱包,也没数,就从里面拿出一叠放到周莘面前。昨天周莘不收是因为无功不受禄,那么到现在,周莘甚至帮林鸾曲线救国拿到处方药,林鸾确实要谢谢他。
“还有衣服的钱,我也没还你。”
周莘从那叠钱里抽出两张,将剩余地又推回给林鸾:“衣服的钱我收下,剩下的你自己留着。”
“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真想谢我,就尽快恢复好。”周莘说,“也被觉得欠我人情,我是医生,帮你是我的本职。”
“我希望——”周莘想说希望林鸾能早日康复,但话到嘴边,又变成类似以后有什么事也可以和他说,他也好帮忙照应。
周莘问:“那我现在送你回去?”
“周医生你不上班吗?”
“我是下午的门诊,今天早上就是来陪你。”
林鸾一笑,神情比他以往所有时刻都来的真诚和放松。他对周莘说:“周医生,你是超级好的医生。”
周莘再次见到林鸾,已经是三天后。
并不是因为谁躲着谁,而是周莘五点准时下班,刚回到家林鸾就已经在剧院了,老房子隔音不差,周莘也听不到对面的开门关门声,就每天掐着点,过九点后拉开正对剧院的那扇窗,即使是坐着,周莘也能清楚地看到前方两百米远的剧院,林鸾总会在散场约莫二十分钟后背着小提琴从绿荫小道一路走来,周莘会看着他越走越近,直到拐弯前方就是公寓门口后关窗。
周莘很快就觉得自己这样是不妥的,他知道因为林鸾的身体,他在潜意识里给林鸾加上柔弱的属性,担心他一个人走夜路会有什么突发的危险。但这样是不对的,林鸾是男性,他对自己的认可也是如此,也能保护自己,承担责任有所担当,哪怕没有遇到自己,不出什么特殊情况,周莘相信林鸾也能照顾好自己。
那些分析和道理周莘心里都门清,可等第二天的晚上九点,周莘还是会拉开那扇正对剧院的窗,看着那个背小提琴的少年走过来。
周莘当然不会知道,林鸾也会情不自禁地往他窗户的方向看,不过每次都是走过拐弯后。他记得那扇窗是书房的,永远亮着,他想周医生真敬业,这么晚了还工作。
他还是想谢谢周医生,于是在第三天的晚上,他又敲了周莘的门。
周莘开门,林鸾显然是刚回来,琴都还背着。
林鸾说:“周医生晚上好。”
“晚上好。”
林鸾供职的是国家大剧院的管弦乐队,这个剧院只上演芭蕾和歌剧,管弦乐队有专门的乐池,只有谢场时才会登台。按理说林鸾是不需要化妆的,但今天不知为何,他的脸颊上有淡淡的线状的银色闪粉,鼻尖上也有,如果是红色,就很像时下流行的晒伤妆。
林鸾站在周莘面前,身子被柔和的通道灯光笼罩,整个人说不出的生机灵动,像个对什么都懵懂又好奇的精灵。
见周莘一直盯着自己的脸,林鸾解释:“这个是一个特殊妆,他们说今晚的这个剧刚好唱满一百场,所有幕后人员都要谢幕,每个部门涂的颜色都不一样,乐手都是银色。”他用手背揉脸,嘀嘀咕咕地说,“难道我没卸干净吗…”
“卸得挺干净的,就剩一点点闪粉。”周莘的声音有点沉,“这个妆很特别。”
“哦对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明天有空吗?”
周莘想了想时间表:“我明天有个手术,结束后应该还是五点下班。”
“那太好了!明天剧院也放假,我想请你来我家吃饭,可以吗?”
周莘问:“你会做饭?”
“会!”但林鸾并没有十足的底气,“我可以照着菜谱现学,不过可能就那么几个家常菜,你不嫌弃就好。”
“那你也别做太丰盛,够两个人吃就行。”
周莘这么一说,是答应了,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也是有个心理准备,但等他第二天因为手术取消而提前下班,敲开林鸾家的门,他才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林鸾的厨艺。
“你怎么就来了。”林鸾也没围围裙,但手里拿着木质锅铲,开了门后他就又跑回厨房,周莘也跟着进来,正好看见林鸾在手忙脚乱地关火,他在煎饺子,正是油最热的时候,火焰大小一变动,平底锅里突然就起了火,油点也往外爆,落到林鸾手上留下点点刺痛。
林鸾从来没处理过这种情况,闭着眼就往后躲,因为无法随机应变而死死抱住什么东西,然后他听到煤气灶“哒”的一声,是火熄灭了。
林鸾睁开眼,看着平底锅内的火焰熄灭,只剩下煎焦的饺子和落着点点油滴的狼藉厨台,他下意识地抬头,满眼都是迅速关掉煤气灶,拯救一切的“英雄”周医生。
而还没等林鸾回过神不再环着周莘的手臂,周莘就握着他的手腕将那双手放在水槽的龙头下用冷水冲洗,两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周莘的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担忧。
周莘问,还疼吗?
第6章
这顿饭说是林鸾请的,但后来下厨的全是周莘。
林鸾的手并没有被烫伤,被冷水冲了一会儿后就不再疼了,他觉得过意不去,就见缝插针地想给周莘打下手,一会儿要切土豆丝一会儿洗番茄,那双手握起厨刀姿势是很好看的,但就算林鸾目不转睛卯足了劲,切出来的土豆丝还是大小长短不一,周莘也没阻止他,只是一直留意着防止林鸾伤到手,他知道林鸾乐于帮忙,也会给他指派一些简单的任务,不出半个小时四菜一汤就出了锅被端上餐桌,周莘盛来两碗饭,两人便面对面地坐下开始享用这顿便饭。
之前在厨房,周莘打开冰箱门后就只看到大罐的牛奶和面包麦片,晚饭用到的食材也都是林鸾下午刚买码放在厨桌上,显然今天是林鸾住进来之后第一次生火,他不由想问:“那你平时一个人,都在哪里吃?”
“旁边有家中国餐厅,我一般会去那里。”
“嗯,”周莘知道是哪一家,这个城市中国人太少,中餐厅只有那一家,价格贵口味又不是很地道,“那家我刚来的时候也常去吃。”
林鸾这时候已经把菜和汤都尝了一遍了,止不住地夸赞:“周医生,我都不敢想,你做饭原来那么好吃。”
“我以前也不会,但馆子下久了也会腻,久而久之也会自己做点家常。”
“那我可以和你学做饭吗?我觉得你做得比那个中餐厅好吃多了,我学成后我们一起去开餐馆吧!”
周莘很轻地笑了一声,想林鸾的小脑瓜子里都是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
“好,你想学我就教你。”周莘想了想时间,唯一遗憾的就是他们工作时间经常会错开,真要教做饭的话只能在星期六天,“如果你剧院回来后觉得饿,也可以来找我,我帮你煮点咸粥。”
“哇!”林鸾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小月牙,“周医生你真好!”
周莘被很多人叫过周医生,患者也好,同事也罢,周医生这个称呼于他而言太过于习以为常,但这三个字从眼前这个少年的嘴里说出来,总会落到他心坎里,让他听着有异样的触动。
“周医生,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啊?”
“国内呆久了,想换个环境。”
“那为什么不去英美国家啊,你高中起就是在那里读书,为什么想换个工作,不去那里啊。”
周莘问:“你怎么知道我以前在国外念书?”
“我……”林鸾放下筷子,两手托着腮帮子,笑得有点羞,“我在网站上搜你的名字,找到神经外科的论文,然后再顺藤摸瓜的……嗯,就看到一些其他资料,但都是很基本的那种,没什么别的了。”
“那还看到什么?”
“还看到…还看到你爸爸是周朝仲。”
周朝仲,国内最知名制药公司众晟药业的董事长,而周莘是他的独子。
“周医生。”林鸾说,“你是钻石王老五欸。”
“你这样的人,不管在哪里,一定都是众星捧月人群中的焦点吧。”林鸾说,“真好,真羡慕。”
“还好吧,但在这里没有人认识我,是挺好的。”
“所以你才来这个小国家吗?”
“算是这个原因吧。”
周莘一直在想林鸾的那句羡慕,他不知道林鸾到底羡慕自己什么,但肯定不是家世背景,从仪态举止为人处事来看,林鸾的家庭肯定从未在物质上亏待过他。
“那你呢?怎么想到要来L国?”
“我……”林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重新拿起筷子给自己夹菜,吃得也有些闷闷不乐,“就不说我了吧。”
林鸾不想说,周莘尊重,也没有再问。吃完饭后周莘帮着把碗筷都放到洗碗机里,等全部收拾好也花了一二十分钟,见林鸾没什么下一步动作,周莘提醒:“该吃药了。”
“噢。”林鸾像根本不记得吃药的事,从客厅的小药箱里翻出药盒拨出两粒,还没等放回去,药盒就被周莘拿了过来,他数了数剩下的数量,语气里带着质问。
“你没按时吃药。”
林鸾也挺心虚的:“可是我第二天就好了。”
“那也要吃够一个疗程两个星期。你是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用药要彻底才能完全杜绝。你现在偷个懒,你怎么知道下次又会出现这种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