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老能点头:“一个男孩子。”
操老能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妻子时常嫌弃他为人凉薄,性子毒。
那天他也是这样,往店里看了眼,又看向店门口。
那天下着雨,冬天嘛,天冷,贵州的树绿着,可是一种灰突突的绿法,开门就是灰突突的绿山。
来往的江湖客平常不会特意和当地人产生冲突,毕竟聚这一个地方的人多数都是一个姓氏。
而开店的当地人,也很少会把自己卷进麻烦里,操老能就是这样的人。
很快三个男人就追了进来,气势汹汹,在小卖部里来回打量,不善地问操老能:“有没有个带着孩子的女人进来?”
操老能低着头编竹筐,没有说话。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就像女人进来,他不问也不赶。
有人试图往里面走,操老能并不阻拦,那些人这样算一个试探,见他没反应就跑了进去。
他们在房子里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却有些不死心,他们再次问操老能:“她偷了孩子,是个人贩子,你见没见过她?”
操老能把竹条掰到极致,然后那柔软却韧性十足的竹条就归位至最完美的位置。
他不说话,那群人互相看了眼,就转身出去了。
过了十几分钟,墙角出现一点动静。
女人从不起眼的洞里钻出来,抱着那个孩子。
她低低对操老能说了声谢谢,走了出去。
叶满:“洞?”
这么巧?
操老能:“是一个小仓库,我认为她踩过点,来了一趟就计划躲在那里……后来想想,她可能早就观察过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才选择我那里。”
叶满:“她不怕你告诉那些坏人?”
操老能重复一遍:“她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也能看出来,她看人很准。”
妻子说,他为人凉薄,性子毒。所以,他不会多管闲事。
叶满讪讪闭了嘴。
可如果真是这样的人,为什么会特意去一趟邢台呢?
操老能看叶满一眼,继续了下去:“她离开后不久,商店里忽然来了个小孩儿,七八岁左右。”
叶满直起腰:“是那个留信的男孩儿?”
操老能点点头。
他说:“那个孩子来得很匆忙,冲进店里,把一张纸放在柜台上。”
“求你把信给那个阿姨。”那孩子头上包着破布,几乎被血染透了。
他扒着柜台,在纸上面放了几毛钱,哭着说:“把信给他,求求你了。”
操老能那会儿正急着出门,那信他没心思看,那孩子他也没心思管,他有些暴躁地把孩子推出去,把信塞他怀里,说:“去别人家。”
门口忽然来了两个外乡男人,孩子身体抖了一下。
那俩人笑着叫他,男孩儿转身,走向了他们,他就跟他们走了。
那张纸掉在地上,被匆忙要出门的操老能踩了一脚,然后门关了。
叶满越听越觉得绝望,他很少会对人有攻击性,这时候也只是说了一句:“为什么你那么着急……”
“那天我出生。”操明接过话说:“我妈妈难产,我出生那一天,妈妈过世了。”
叶满眼眶有些湿,他又有点控制不住想哭,泪失禁真是个让人绝望的病,他并不想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得这么“矫情”的。
他借着喝茶的间隙用力眨了下眼,入口的茶是酸咸的,他说:“谭英应该会回来的。”
他很少对别人的行为做出如此笃定的推测,一路走来,他好像慢慢熟悉起来谭英,他不认识她,可觉得,她是那样的人。
“她确实回来了,也是那天,”操老能说:“她坐在小卖部门口等了很久,等到我回去。她问我是不是有人来找过她。”
叶满提起一口气。
操老能:“我想把那张纸给她,但是那张纸莫名其妙不见了。我那时……很忙,也不想和外地人纠缠,就说他被人带走了,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就走了,开始两年她回来过,后来她留下了那孩子的住址和父母名姓就没再来过。”
“你有他的地址?”叶满屏住呼吸,轻轻问。
“没了,那时候不当回事,也没觉得他会再来。她怕我不当回事,用刀子刻在了我家墙上,来人一眼就能看见,但是那之后不久着急发过洪水,房子修过,地址也没了。”
门外的雨下得有气无力,青色山影就像裹了水的棉花,慢慢涨进了门,挤满店里的每一个角落,然后慢慢膨胀至叶满的身边,把他裹得密不透风,连肺也被裹紧,呼吸很慢很困难。
韩竞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手轻轻撑住他的后心。
叶满没回头,就这样静静坐着,感受着韩竞的体温与沉默的支撑。
“是什么契机让你去邢台的?”叶满垂眸问。
操老能:“信发出前一个星期,店里来了个青年。”
叶满:“青年?”
操老能点点头:“他少了一只右耳朵。”
叶满咬唇,半刻后,他问:“他找回来了?”
操老能这次摇了头,他说:“他是路过。”
操老能在搬货,他一个人拉扯四个子女长大,这些年过得很难。
往东十几里的大山开了隧道,可以少绕二十公里路,于是这里就很少有人走了,县城变得冷清,多数人都出去打工了。
他正干着活,门口进来一个青年,他二十多的年纪,身材黑瘦精干,气质阴鸷,进门嚷了一声:“有人吗?”
操老能走出来,一眼看见了那青年缺了的耳朵,当时就愣住了。
年纪对得上,耳朵也对得上,但对方看见他却并没什么反应,所以操老能那会儿也不确定。
青年买了烟和水,把零钱放在柜台上。
操老能正要收,那青年忽然把钱拿起来了,操老能抬头看他,见那青年又把钱放在了柜台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动作。
操老能意识到了青年这样做的动机,心口忽然一跳。
他仔细打量那青年,却听那流里流气、面容阴鸷的青年问:“我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操老能就知道了,曾经那个孩子回来了。
那天他俩人坐在门口喝一瓶酒,喝了一天,操老能从青年嘴里知道了当初的事儿。
“我模糊记得那个女人,梦里常能见到,”青年说:“她说她找了我很长时间,是我爸妈托她的。”
叶满:“谭英是来救他的?但另一个孩子……”
操老能:“谭英跟我说过,她是受他爸妈之托,追着那伙人贩子追了好几个省,一直到了这里。”
叶满忽然想起梅朵吉信里说的“你做的事意义非凡”,还有和医生说,她总是居无定所。
她是否一直在做这样的事?叶满合理推测。
谭英本来已经找到了那个被拐走的孩子,她有机会把他带出来的,但是中间发生了意外。
那里不只那一个孩子,还有一个比他小两岁的男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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