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网(4)

　　上了车，顾行之却不急着开车，而是将刚才被打断的话重新问了一遍，“归言，怎么了？”
　　他的语气又轻又柔，比起问询更像是安慰。归言本就信任他，这一下更加按捺不住，放声哭了出来，“我……我爸爸不要我了。我给他打了好几通电话他都不接，他……他还搬家了，我不知道他搬到哪里去了。”
　　顾行之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问道：“他平时对你好吗？”
　　归言犹豫了一下，道：“他……他是我爸爸。”
　　那就是不好了。
　　顾行之叹了口气，又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归言想了想，突然问道，“主人，我爸爸为什么把我介绍到你那里工作？”
　　这话问得突然，顾行之却早有准备。早在他知道归言是被归国和哄到顾家的时候，他就有了应对的说法。
　　“家里缺人，我让管家去找人。你爸爸不知怎么联系上了管家，说你可以来这里工作，你就来了。”这说法漏洞不少，但是用来哄归言却是足够了。
　　果然，归言没有提出任何意见，很自然地接受了这个说法，只是脑袋颓然垂下，“那……就是您也联系不到我爸爸了。”
　　顾行之没说话，默认了这个说法。
　　归言没有再说话，顾行之也不愿意打扰他，两个人沉默着回到了顾宅。
　　回到顾宅后归言一言不发，便往二楼走去。顾行之担心他，紧随其后跟着上了二楼。归言回过头，有些不解道：“主人，你怎么来了。”
　　他的眼眶还是红红的，看得让人心生怜爱。顾行之望着他，叹了口气道：“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
　　“我……我没事了。”
　　顾行之担心归言看出破绽，做戏做全套，说放假就放假，现在连老管家都不在顾宅。归言又是极信任顾行之的，憋了一路的泪水终于再抑制不住，汹涌而出。
　　他一边哭一边说：“我……我真的没事了。我……我一直知道……知道爸爸不喜欢我。我又笨又傻，以前在家里的时候就常常害得……害得妈妈被嘲笑。爸爸……爸爸他不要我，也是正常的。”
　　顾行之心疼得难以自抑，一把抱住他，轻声哄道：“不傻，哪里傻了。我怎么就没有看出来。”
　　归言知道顾行之这是在安慰他。小时候他在外面被人说傻，回去哭着向归母倾诉，归母也总是抱着他哄“怎么会傻，我们言言最聪明了。”但是当他出去的时候，仍旧是被那些小孩们追着说傻。久而久之，他便知道了，自己是傻，不过是归母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我知道的，”归言小声反驳，“我知道自己是傻。”
　　顾行之反而轻笑一声，“知道自己是傻，那就还不算傻。”
　　归言没有听过这样的说法，只觉新奇，“真、真的吗？”
　　顾行之掏出手帕，替他将眼泪擦干，温声道：“当然是真的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就是真骗了，归言也看不出来。
　　归言仔细想了想，还当真想不出来顾行之骗过他，但他仍旧是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说我傻。就连……就连爸爸也……”他坚定地相信着如果自己正常，归父是绝对不会离开的。
　　顾行之又叹了口气——他今天叹的气比他一年加起来的还要多，“言言，你没有做错什么。”
　　归言在他怀里沉默半晌，突然轻声道：“那……那为什么爸爸要走呢……”
　　“那是因为他不懂你，不理解你而已。”
　　归言看上去仍旧是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愣愣道：“那……那谁懂我呢？”
　　顾行之倒是很想说他自己，但是不行。于是他只是叹了口气，道：“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你要自己找啊。”
　　话题被岔开，归言难过的心情也就没有那么明显。他推开顾行之，看着他肩膀上明显的水渍有些不好意思。但他想了一想，却突然开口问道：“中午吃什么呀？”
　　折腾了一个上午，现在已经是饭点了。今天就连管家都不在家中，更不要说厨师了。
　　“我……我做饭可以吗？但是，可能不太好吃。”
　　做点事可以转移注意力，顾行之并不反对。但是……
　　“现在不行，冰箱里没有东西了。”一般放长假之前厨师都会整理冰箱，“我带你出去吃吧。”
　　外面的东西都好贵……归言有点心疼钱，但是却不敢违背顾行之的决定。他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同意了。
　　“我……我请你吧？”
　　顾行之有点想笑，归言一个月的工资才抵得上他一顿饭的饭钱。不过他并不打算打击归言的信心，脸上仍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好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啰(o?▽?)o

　　☆、第七章

　　顾行之也没含糊，直接带着归言去了他常去的一家，当然，价格也是他惯常消费的价格。
　　服务员对顾行之早已面熟，瞧见他便热情地迎上，“顾先生，还是之前那间包厢？”
　　顾行之“嗯”了一声，便大踏步往前走去。
　　从他们进来的那一刻，归言便跟在顾行之的身后，眼睛四处乱飘，无措地搓着双手，像是回到了刚来顾宅的第一天——显而易见的格格不入和无处不在的违和感。
　　顾行之伸出手，握住了归言，将他带到自己身边。手被另一只手握着，归言总算有了点安全感。他悄悄在心里松了口气，心想幸好还有主人在——不知何时，顾行之已经成为他心中的依靠了。
　　到了包厢，顾行之先替归言拉开了椅子，安顿他坐好之后，自己才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这是一家私房菜餐厅，一般不接受大型聚餐，因而即便是包厢，位置间的距离却也非常近。但这样的距离却让归言心中有一种安定的感觉。他本就喜欢离自己熟悉的人近一点。
　　“归言，”顾行之将菜单递给他，“你想吃什么？”
　　归言拿过菜单，习惯性地先看价格。才看到第一页，他就恨不得夺门而逃——怎么，怎么能这么贵呢？他的表情太明显，顾行之一眼便能看出来归言到底在想些什么。他笑了笑，道：“放心吧，我有这家店的卡，可以打折的。”
　　“真……真的吗？打几折啊？”
　　顾行之看着归言小心翼翼的可爱模样，几乎忍不住笑出声来，“打一折呢。”
　　归言的脑袋却难得灵光了一次，“怎、怎么可能呢？”
　　“当然有可能啦，”顾行之道，“这是我家的店啊。”倒不是骗归言，这家店他还真是有股份。
　　对话进行到这里，顾行之还想说些什么来逗归言，却突然有人不请自来。
　　“呦，行之。我刚才听说你带着人来吃饭了。”
　　归言寻声望去，推开包厢的也是一个男人，身后跟着另一个男人。推门的那个气势略强，让归言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看到顾行之的时候。说来也奇怪，第一次瞧见顾行之的时候明明那么害怕，怎么到现在又这么依赖呢？
　　顾行之见到来人，却似乎并不高兴，“你来做什么？”他可不想这家伙瞎说什么让归言起了防备心。
　　“唔，没什么，好奇嘛。”那推门的男人搂着另一个男人的腰，“不请我吃一顿？”
　　顾行之此刻的心情不大好，却又害怕吓到归言，只得压抑着怒气道：“李家快要破产了吗？一顿饭都吃不起。”
　　那男人极有眼色，见顾行之当真不高兴了，也不再招惹他，“顾少慢用，我先走一步了。”说完毫不含糊地搂着另一个男人走了。
　　那男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归言还没有回过神来他便离开了。等他们走了一会，归言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个……刚才那个人不舒服吗？”重点也没抓对。
　　饶是自以为很了解的归言的顾行之此刻也一头雾水，“你怎么看出他不舒服的？”他看他是太舒服，才没事找事。
　　“不然的话，为什么两个人要一直搀着对方？”
　　“……”顾行之沉默了一会，“不是搀着，是搂着。他们两个是情侣。”
　　“情侣？”归言瞪大了眼睛，“可是……可是……”他倒是不意外两个男的在一起，毕竟以前他在老家的时候也听说过有两个男人在一起过日子。他惊讶的是他们居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老家的那对同性恋人因为相爱而各自被公司辞退，之后便足不出户了。在他心中，这怎么也不应该是可以宣扬的事情。
　　顾行之不知他心中所想，只以为他不知道两个男人还能在一起，心道这倒是一个好机会，连忙道：“只要相爱，两个都是男人又有何妨呢？”
　　归言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行之一眼，他心中其实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不对，只是知道这种恋情并不容于世俗。老家那对同性恋人偶然出来一次，身后总是有人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变态”“不正常”“迟早要被抓起来”之类的话。
　　“那……那……”
　　顾行之生怕刺激不够猛，又下了一颗重磅□□，“归言，我也是。我也是只喜欢男人。”他特意加重了“只”字。
　　但其实不是。他自小生活在一个夫妻之间貌合神离的家庭之中，对爱情，对婚姻几乎没有任何期待。在遇到归言只前，他几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相爱。但是归言的出现，却满足了他对恋人的一切幻想。
　　他天真，不会对他的话产生怀疑，进而怀疑到他们的爱情。
　　他听话，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在他心中便是绝对权威。
　　他纯洁，可以满足自己阴暗的占有欲，而不用担心后顾之忧。
　　顾行之当然知道自己对归言的爱有多扭曲，但是他不在意，自己本就是这么一个扭曲的人，有着扭曲的爱情，难道不是相得益彰吗？归言能够接受最好，若是不能接受……也必须接受！
　　归言对顾行之变态的设想一无所知，他单纯地担心着顾行之的安全，“那……很多人知道吗？你、你喜欢男孩子的事情。”
　　顾行之从来没有在意过这样的问题，不过若是将来他和归言在一起了，那应当就是很多了吧。
　　“是的，很多。”
　　归言顿时紧张起来，“那……那怎么办啊？”
　　“……”顾行之顿时发现他对归言的认识还是太少，“什么怎么办啊？”
　　“被抓起来怎么办啊？”
　　若是别人跟他说这么一句话，顾行之肯定会认为这是在耍他玩。但是归言实在是太认真了。他双手紧紧绞在一起——他一紧张的时候，就会这么做，身体略微前倾，一双澄澈的眼眸中满是担忧。
　　他是真的担心自己会被抓起来。
　　顾行之无奈道：“不会的，我只是喜欢男人，不犯法的。”
　　归言这才发现自己过度紧张了。老家那对同性恋人这么多年了，不也好好的吗？只是他见识太少，对这种事情唯一的参照物就是老家的那对同性恋人了。
　　“你呢，归言？”顾行之突然道，“你喜欢男人吗？”
　　归言下意识地想要说不是，但是临到头却突然改口，“我……我不知道。”他的眼神中有迷茫，显然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