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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痕下(42)

作者:假日斑马 时间:2024-09-29 07:17:48 标签:酸甜 互宠 强强

  表哥牵着孩子来看外婆,孩子并不懂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外曾祖母已经站在生与死的边界,毕竟他的人生才开头,他只是一个劲地吵呀闹呀,把草莓在手心里抓烂,抓得果肉黏糊汁水四溅,再张狂地塞进嘴里,满嘴猩红像个怪兽。这是晏山不喜欢小孩的原因之一,晏山生气地让表哥把孩子带出去,于是表嫂带孩子去楼下的花园里玩。

  晏山去为外婆接水,表哥跟过来,摆出想要和晏山闲聊的架势。他问周笛的脚好些没有,但晏山并不想提起周笛,就随意地点头。表哥说外婆很喜欢他的儿子,这也算是满足了外婆的一个心愿,四世同堂。晏山冷笑,说谁告诉你外婆的心愿是四世同堂,她的心愿是走遍全世界,跳一辈子的舞,你能不能不要胡说八道。于是表哥的表情变得不好看,可以说是惨白,他尴尬地拿着水杯,底气不足地回击,说外婆就是被你气出了病,你那变态的爱好让我们全家都蒙羞。

  晏山觉得表哥的脸十分丑恶,几乎恶心得他透不过气,他简直想将壶里的水尽数浇在表哥的脸上,好让他闭嘴,永久地闭嘴。晏山知道表哥一直嫉妒他,他跟外婆长大,外婆理所应当地偏爱他,而他总是能让外婆争气,相貌、成绩、性格超出表哥一大截,表哥只是不受宠的外孙,从小便活在晏山的阴影下,结婚生子是他觉得唯一能超过晏山的地方。

  但晏山只是斜着眼睛,极其不屑地看着表哥,他确定他把蔑视和厌恶深深传递进表哥的心里,因为表哥被他这幅姿态打击到了,表哥肯定回忆起了以往所有的自卑,他认为自己的婚姻成为了一个笑话,晏山丝毫没有艳羡他的婚姻并且看穿了他的虚张声势,有谁可以走进婚姻而坦荡荡地说不曾后悔过。

  晏山说:“你知不知道我男朋友见过外婆?外婆很喜欢他。”

  表哥怔住了,晏山从他的身边擦过去,他把表哥撞得踉跄了一下。

  晏山回到外婆身边,外婆靠在枕头上,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晏山应该摇头但他最终选择了点头,他说他过得很好,才旅行回来,古城的小院多么美丽自在,湖水的颜色像蓝色的宝石,他遇见一个做扎染的婆婆让他想起她,以后她应该跟他去古城转一转。

  最后晏山握住外婆的手,说他喜欢上一个很好的人,他此前的人生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人。外婆挤出笑容,问他叫什么名字,晏山说他叫隋辛驰,听名字就是一个自由的人,我喜欢自由的人。他摊开外婆的手心,一笔一划写上隋辛驰的名字,外婆的手心湿冷湿冷的,他写得那么急躁,迫切地想让外婆了解隋辛驰。

  他完全遗忘了一切,遗忘了隋辛驰和他还都有男朋友,遗忘了喜欢隋辛驰是他从未说出口,甚至在心底也否认的事情,外婆虚弱不堪的双眼随时会一闭,再也没有睁开的可能性,所以他急不可耐地要挖出埋藏最深的秘密,也是不堪的、丑恶的秘密,将它包装成一个纯洁正当的爱告诉外婆,显然外婆相信了,她露出满足的微笑认识了“隋辛驰”这个名字,复杂的笔画刻在她人生的最后时刻。但晏山欺骗了她,他的喜欢是一厢情愿,是不应该发生的,他会遭到所有人狠狠的唾弃,这不是自由,跟自由一点也不沾边,他背叛了康序然和他们这么多年的感情,他向外婆隐瞒了他是个卑鄙的小人。

  晏山流出眼泪,他记不清自己多久没有掉过眼泪,眼泪被认为是脆弱,他不能脆弱因为他要坚强起来做许多事。但他在外婆慈爱的凝视下哭泣,眼泪像海水一般奔腾,他把眼睛埋在沾湿的睫毛下,泪水使眼球胀痛又酸涩,洇湿外婆病服的袖口,他咬住嘴唇尽量不发出声音,哭得放肆而悲痛。

  晏山说不清他为什么哭泣,为了外婆的憔悴还是为对爱情的不忠诚,不忠诚是罪过吗?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可是他可以用道德约束自己对不对,用责任连接他和康序然。

  外婆轻柔地摸着晏山的头,说小山你怎么哭了,你不要哭,你一哭外婆也想哭。外婆很开心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多跟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外婆可能没有机会见到他,但是也可以认识他。

  晏山哽咽着,湿发在额前黏成一绺一绺,他说他是一个很厉害的纹身师,他给许多人纹出漂亮的刺青,他是一个温柔的人,即使看上去有些冷冰冰。可是他们的故事?晏山想他们没有发生过任何故事,他们还不是拥有故事的关系。

  可是外婆,我觉得我们不会在一起,我没有办法得到他,他不会爱我因为我不足以使他刻骨铭心,真的外婆,我说的是真的。我不想要你在天堂看着我时唾弃我,你一定会瞧不起我。

 

 

第38章 过去的南公园

  湛城的跨年有过古老的传统,那传统是陈旧的疯狂的,它属于千禧年之后的放肆,在女性穿吊带露出肚脐不会引来侧目的时代,跨年的聚会充斥着一些暴力的元素,为什么那时候的湛城人会那般癫狂,像举行一场集体暴动,彼此都不再假装矜持和正常。

  晏山连续参加过几次跨年的集体聚会,南公园里挤满了人,那时候他住在南公园附近,从他家到南公园书院的一截路可谓水泄不通,乌泱泱的人举着充气塑料棒,踏着沉重的脚步前进,挺进到公园中心的喷水池,那些塑料棒颜色形状各异,好多是狼牙棒的形状,在半空中变换着角度挥舞,挥到陌生人的头上肩上屁股上,就算是塑料做的也会带来实打实的疼痛,但没人会责怪对方,因为今晚是一个狂欢和发泄的时刻,一切都可以不被计较,况且在拥挤中也无法找到击打你的人。

  才上初中的晏山把聚会视作玩乐,他没有想过成百上千的人举着铁锤一样的东西互相乱锤,是多么轻易就能激起真正的暴力,以现在的目光来看称得上惊悚又震撼。

  十二点一过,公园响起的吼声像要将湛城所有的楼房震垮,人群渐渐散去,剩下一地干瘪的塑料狼牙棒,扭曲地躺倒在地上,它尽了娱乐的职责,在人们身上留下不痛不痒的印记,然后变成了真实的狼牙棒。

  晏山和发小待到了十二点,发小说接下来才是好戏上演的时候,他的帮派要和另一个帮派进行火拼,这是硬战,他为此期待了好久。晏山立即感到无聊和幼稚,蹲在地上放出狼牙棒的气,裹成一团塞进垃圾桶,说我不要参加,打架没什么意思,不过是中二少年虚伪的表演。发小说你参加吧,你长得这么高很有气势,可以吓吓对方。晏山还是摇头,他从来没有兴趣参与男孩们之间的愚蠢争斗,他劝发小跟他一起回家,火拼是一件危险的事情,那时面对的可不是塑料狼牙棒,是会把人砸得血肉模糊变成一张馅饼的狼牙棒。

  他好言相劝,发小不听,执意要去,于是晏山独自经过书院回家,撞上一群拿着银光闪闪的铁棒的青年,他们的脸蛋看上去也十分稚嫩,晏山回头看他们的背影,他以为铁棒是一件摆设,是他们假装凶狠的工具,他回家躺上床,倒头就睡,没有再想起那群暴力的青年,新的一年他睡得如此香甜。

  但那些摆设砸碎发小的眼睛,他成为院里的独眼怪物,愈发叛逆和暴力,整日吵嚷着报仇雪恨,后来晏山搬出大院,不再有他的消息,许是发生过太多不可控的暴力事件,跨年聚会被时代淘汰了,隐退是悄无声息的,晏山根本没有记忆是在哪一年南公园的跨年夜变得祥和了,每年定时定点举办歌舞表演。

  晏山为发小的瞎眼惆怅过,后来意识到那是一种含糊的愧疚,他应该更坚决地迫使发小和他一同离开,他有这个力气,或者留下来保护他。

  二十九岁的晏山明白离开和保护都没有办法改变发小的命运,他注定奔向暴力,被打碎眼睛也不应该晏山自责,可他毕竟还是自责了,他喜欢揽尽责任的性格那时初步体现出来,凡事他都要负责,这是优点,有时也是重大的缺点,优点多数时候是对别人来讲,缺点是对他自己。谭兹文说过,有时候不要活这么累,你难道想让别人对你感激涕零吗?

  他对跨年夜始终抱有一丝不咸不淡的阴影,那本该是个快乐的日子,但他也会在每年的跨年夜和朋友一起度过,租一个独栋和一群人彻夜欢闹,或者爬雪山,在营地时和陌生人一起倒数,看并不会改变的世界照常运转。后来和康序然一起度过,跨年就彻彻底底变成愉悦的事,一起携手跨过一年让他们感受到彼此的亲密,也对未来怀有更多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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