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仍在摇晃,风浪也依旧没有停下,狭小的角落里氧气似乎要被消耗殆尽,黎洋觉得自己晕船的症状没有得到缓解,而是愈发严重了。他不自觉地吞咽,睫毛颤动,喉结很清晰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被海妖蛊惑的可怜水手,无法克制向沈聿白靠近。
在两人的唇瓣差几毫米就要贴上时,沈聿白忽然退开了一点,和黎洋拉开了足以看清彼此脸上神情的距离。
“黎洋。”
他空出来一只手,捻了捻黎洋通红的耳垂,慢条斯理地把规则讲清楚。
“只有我男朋友可以亲我。”
所以别再躲着我,所以快和我复合。
黎洋睫毛微颤,他像是忽然清醒过来,脸上的血色消退了大半。
“……抱歉。”
黎洋深吸了一口气,仓促地垂下眼睛,不再和沈聿白对视。
他并非不愿和好,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喜欢眼前这个人,多渴望重新和这个人谈恋爱,但还有太多难以开口的问题没得到解决。
正是因为太在意,所以他不能就这样潦草地和沈聿白复合,至少现在不可以……
黎洋说完就转过脸去,不再看眼前的人,浓密的睫毛垂下,深深遮住眼里的情绪。
刚刚的暧昧气氛在沉默中消散,如同船下支离破碎的冰面。
沈聿白蹙眉沉默片刻,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并没有在生气,他只是不明白,黎洋明明就还很在意他,到底为什么不愿意表现出来。
外面的风浪并没有持续太久,喧嚣的海域逐渐安静了下来。
大家从船舱中走出去透气,没人注意到刚刚角落里发生了什么。
刘小原站在船头,指着远处天边遥遥一道白线,扯着嗓子好让自己的声音在风里显得更清晰:
“那里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目的地!”
大家一齐挤过来,踮脚朝那个方向看,随着船的行进,视野中的那道白线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连天的冰川仿佛是南极海域中拔地而起的巨墙,森冷的寒气笼罩着整个周边区域,墙下汇集着来自冰层的淡水,与海水划开了一道颜色分明的分界线。
极地滂湃的风浪在冰墙的墙体上留下深深的风蚀痕,但那些沟壑放在整座巨墙上却又只是像不值一提的轻浅剐蹭,抬头看,这些古老的冰川足有几十米高,遮天蔽日,而左右去望又遥遥不见边际,仿佛这整片海洋不过是一碗清水,而巨墙是无法逾越的碗沿。
人在这种庞然巨物之前很难不被震撼到,在无边汪洋之中、不可见全貌的巨墙之下,小小的科考船如同水碗中一粒微不可察的芥子,人类的渺小与自然的可怖在此刻尽显。
大家齐齐仰头看去,连呼吸都忘记了。
“这就是南极冰墙。”
船上一时沉默许久,最后还是刘小原的声音把这份像冰层一样的安静敲碎,他和大家开玩笑,“看起来太不可思议、太不真实了对吧,像不像世界尽头?。”
大家怔愣着点头,好半天才从震撼中回过神来。
叶天泽拍着胸口感叹,“靠,刚刚有那么一瞬间我都开始怀疑世界的真实性了。”
其他人深有同感,一边深呼吸一边点头,“太有压迫感了。”
黎洋还有些走神,双手抓着栏杆,好半天才回头,他的目光与沈聿白交汇,不自觉心跳怦然。
刚刚在冰墙下仰望时,黎洋下意识屏住呼吸,头脑一片空白,他想了很多问题,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在这样鬼神之力也不可及的宏伟自然造物之前,人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值一提。
接近一千亿光年的宇宙、拥有四千亿恒星的银河系、地球上一亿多平方千米的土地与三亿多平方千米的海洋,这庞大的浩瀚的一切之下,人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尘,个体生命的生老病死、爱恨离合都不再具备意义。
这样的空旷世界中,渺小的灵魂是没有方向的无根浮萍,身后同伴们的说话声仿佛很遥远,黎洋茫然地回头,他并不知道自己回头是想要看什么,可在目光触及沈聿白那一刻,心已经替他聚焦。
虚无苍白的世界被染成彩色,浩瀚无垠的一切急速收缩,他的目光里只留下这一个人,空旷的缝隙被塞满,两颗心便是全世界。
他总是分不清自己到底有多喜欢沈聿白,分不清今天比明天是多一点还是少一点,但在此刻,这份喜欢的份量又轻而易举地变得显而易见。
这是鼓起的风帆下抛锚搁浅的船,停泊在此,心甘情愿。
灵魂漂泊无依,爱是心的锚点。
作者有话说
请给我一个小海星吧^_^
谢谢大家!
第27章
预定的行程还没有结束,当夜,大家是住在船上,听着风浪与海冰碰撞的声音入眠。
而隔天一大清早,科考船的速度就慢了下来,灰色的岸线变得清晰可见,大家才吃完早饭,船员便把船抛锚停泊在了一道岩石组成的天然港湾之中。
众人走出船舱到甲板上,登时被大风吹得差点站不稳。
“大家快整理好需要的装备!”
刘小原站栏杆边,风把他的外套吹得烈烈作响,他没在意,而是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的海岸向众人大声介绍:
“欢迎来到南极大陆最大的无冰区,我们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麦克默多干谷!”
麦克默多干谷并不像南极大陆其他部分一样覆盖着深深的冰雪,它的地表触目可及大部分是裸露的坚硬岩石,可即便如此,在这里徒步行走依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里之所以是干谷,除了降水少的原因外,就是因为此地的风速极高,几乎能达到每小时二三百公里,极端的干燥与终日不停的大风让冰川很难在这里形成。
人顶风行走其中,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挪动一小段距离,所以短短一段路大家也走得十分辛苦。
程禹赞助的外套防风保暖效果很好,最外面一层布料有特殊涂层,摸起来有点像塑料,风一吹就会发出坚硬的脆响,大家挤在一处,在哗啦啦的衣料摩擦声中艰难地埋头苦行。
“这几天吹的风比我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多。”
耳机里传来叶天泽痛苦的抱怨,大家都笑起来,很快又听到刘小原给大家加油鼓气,“再坚持一段路!不要放弃!我保证一会儿能看到让所有人都觉得不虚此行的景色!”
就像望梅止渴似的,听他这么说,各位嘉宾都跟着打起劲来,继续埋头顶风前行。
随着往麦克默多谷中深入,大家视野里能看到的冰雪渐渐多了起来。
信号不太好,耳机里刘小原的声音断断续续,但并不妨碍听清楚:
“再往前走,是泰勒冰川的终点,我们要去的地方就在那里。”
风似乎渐渐小了下来,大家呼吸顺畅了不少,趁着轻松加快了脚步。
不远处开始能听到隐约的水声,正午黯淡的光线照在薄薄的冰面上,银光闪闪,大约能看出来那是一片湖泊。
走在最前面的刘小原喘着粗气,但声音难掩兴奋。
“这个湖泊叫邦尼湖,水源是由冰川提供的。”
他指着邦尼湖的方向伸手,示意大家去看,“我们此行最值得期待的地方到了。”
刘小原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此刻嗓音包含感慨与期待,他一字一顿——
“血、瀑、布。”
大家往前迈上最后一个小坡,站直身体随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湖泊旁的冰川上,果然有一道瀑布正倾泻而下,而让众人不由得睁大眼睛的是——那瀑布流淌的水居然鲜红如同血液。
在这里,众人早习惯了白的冰雪,灰的岩石,以及长久以来的黑夜,眼前乍一出现这样鲜明的红,竟都迟迟反应不过来,愣在了原地。
抬头望去,洁白的冰川仿佛被撕裂,露出了鲜红的内里,而那道血瀑布就像冰川蓬勃的心脏,在零下几十度的凛冬中仍奔腾着流淌着,正源源不断地将热血汇入湖泊。
“这、这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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