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明赫将自己完全投入到学习和新的生活里,以为这样,就可以重新开始他光明、盛大的人生。
但是他想错了,人是经验的集合,由他所经历过的一切组成。他无法割舍掉自己的人生,也无法割舍张逐。
他是周明赫,他也是方孝忠。
他仰起下巴,看张逐的脸。
在依靠着他肩膀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颌线,还有细瘦的脖颈。因为太瘦而筋脉凸起,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跳动。那是生命温暖的搏动,让人安心。
张逐还是神情淡淡:“那种事是指我捅了方守金?”
“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是因为我说恨不得杀死他?那只是当时的气话。”
“跟你没关系,方守金太烦人。”
方孝忠跑路,方家人认定他和这件事有关,也认定他一定知道方孝忠的下落,于是三天两头逮住他逼问。方守金仗着自己身高体壮,还总用拳头威胁。那天方守金再来找张逐,两人又起冲突,张逐早已经烦不胜烦,刚好桌上有把西瓜刀,他抓起来便给了方守金两刀。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两刀都捅在方守金肚子上,人后来救回来了,但终生离不开粪袋。
周明赫惊诧地听完这当事人的陈述,并没因为那句“跟你没关系”而消除愧疚,也因为得知方守金这般下场有所安慰。又因这慰藉更加内疚,这是张逐用他上大学的机会和五年人生换来的。
“就因为他烦人?你想过这么做的后果?”
“想过,但值得。”
“值得?”周明赫酒醉的脑子都快被他气醒了,“为了这么个烂人,你搭进去的是自己的后半辈子。你想没想过,如果没有这档子事,你现在在做什么,又取得了怎样的成就?”
“无所谓。”
“……”
事情都过去了,现在说也都是白说,周明赫放弃说服,只劝道:“以后别再这么做,别干任何违法的事。”
张逐这才斜下眼睛,淡淡瞥了周明赫一眼:“捅他两刀,我的胸膛才慢慢凉下来,”他指着自己胸膛,“五脏六腑重新生长,所以值得。”
周明赫不理解他的标准,也听不懂他这些话。
每到这时,他就会想起唐凌,一个过分聪慧的女孩,唯一能够读懂张逐迷宫的人。可惜,他们没能走到最后。
可惜也只是张逐的可惜,对唐凌来说,也许是幸运,而真正应该可惜的这个人压根不知道可惜为何物。
不得不承认,时间还是有魔力的。当年的周明赫承受不住的现实,在张逐已经出狱、并来到他身边的现在,已经可以像这样谈起。
而他一直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的张逐的那一段人生,此时也忍不住想问:“你在监狱……你不适应人多的地方,你怎么过下来的?”
“打架,关禁闭。”他轻描淡写地,“别人最怕关禁闭,我觉得关禁闭挺不错,可以自己呆着,最后没人敢惹我。”
他说得轻巧,周明赫却听得心惊胆战。
他不清楚监狱里关禁闭的细节,但既然作为惩罚手段,绝不会是让人舒服地独自呆一间屋子。再联想张逐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还有腰上的贯穿伤……他不忍再想下去。
此时他才后悔不已,心如刀绞,恨死了自己。为什么那时候他选择逃避,没有去看张逐,没有给他写信,把他完全抛弃在那种地方这么些年。
心痛如有实质,但他还想再痛一些,痛得再深刻一些,自我惩罚一般,周明赫问了张逐更多他坐牢的细节。
张逐并不能体察周明赫的感受,于是将他如何在寝室和人争夺床位、在浴室被多人围攻等牢狱生活的一切细节都告知了对方。
周明赫埋在他肩上,不让张逐看见自己的表情,撩开他的单衣,指尖划过腰际的伤疤:“这怎么弄的?”
“就是抢床位,没想到那家伙在寝室藏了把起子。”
久久没有听到周明赫的回音,张逐便说:“我抢赢了,那小子睡了三年的马桶位。他还私藏违禁品,被罚得不轻。”
衣服卷起,指着靠近胸口位置的一个圆形的疤,周明赫喉咙发堵:“这个呢?”
“狱头拿烟烫的,说我不尊敬他。”
联想到张逐那脾气,一说周明赫就懂了:“那种情况你就不能服下软?”虽是责备,他的呼吸都忍不住颤栗起来。
“他算什么东西……”张逐话未说完,周明赫伏到他胸前,一点温柔湿润的触感吓了他一跳。他推开周明赫的脑袋,“你做什么?”
他这才看见周明赫的脸,眼睛红红的,有着潮湿的眼神,是他没见过也看不懂的情感。
周明赫侧坐着,一只手掌轻轻压着他另一侧胸膛,把他深陷在沙发里,仍用那种眼神看着他,反问:“不喜欢?”
张逐放弃了追问周明赫此举的缘由,转而思索起喜不喜欢的问题。他也说不清楚,就这么犹豫的片刻,周明赫再次埋下头,随着缓慢上卷的单衣,他的吻也缓慢往上。
不知道周明赫为什么要这么做,疑惑让张逐眉头微蹙,内心有些焦躁,还有另一点陌生的情绪,让他喉咙发痒。但这感觉他也不讨厌, 也就没有阻止的动力。直到周明赫手掌扶住他的后脑勺,把嘴唇贴在他唇上。
也不是第一次了,却是第一次这么柔软温情。轻柔的、缓慢的,像一场春天的雨落在干涸的土地,再缓慢渗入泥土的过程。
缠人又冗长的亲吻,一直没有下一步,张逐耐心不足,亲了一会儿就推开。
他擦擦濡湿的嘴角:“又来?你到底为什么三番五次亲我,很好玩?”
周明赫无奈勾勾嘴角:“你自己慢慢想吧。”
说完他起身收拾茶几上的垃圾,不顾身后张逐不快的眼神。
在死过一次,并厘清那些纷杂情感之后,要周明赫承认那些积压在他心底对张逐的感情并不难,只是说出口也无济于事。若非张逐真正理解,切身体会,他也只是重蹈唐凌的覆辙罢了。
【作者有话说】
粗又长的现在篇,宝宝们追更辛苦了(鞠躬.jpg
第88章 亲人和情人
医生嘱咐周明赫出院也要多休息。于是病假结束,他又请了个长的年假,不光是休养身体,遭遇如此巨大的感情变故,也有必要好好调节心情。
事实上,他似乎并没有多么伤感沮丧,很快就接受了和万荔分手的现实,并立马想通他们不适合的根源是他们并非一路人。也可能是张逐还在身边,彻底填补了那种失落感。总体来说,心情还算愉快,反倒是想不通之前做出的极端行为,有些后怕,也有庆幸,幸好被张逐及时发现,救回他一命。
至于身体,可能是还年轻,出院后他并未有什么身困体乏、精神不振的状况。反而住院休息一段时间,现在他精神饱满、思维活跃,每天一大早就醒了。
还在假期,醒来也无事,又把房间仔细打扫一遍。这些弄完时间也还早,周明赫换衣出门,去早市买了两大包食材,将冰箱填满。
他工作忙碌,平时没有这种悠哉悠哉做早饭的闲暇。到底还是市场买的土鸡蛋和原切培根更香,手工面条也更有韧劲儿。
吃完一碗,意犹未尽,又做一份,端去楼上。
开门的是一张睡眼惺忪的脸,张逐满脸不耐:“这么早,你干嘛?”
“给你煮了面条。”
“困,现在不想吃。”
周明赫不由分说进了屋:“等你睡醒面坨了,吃完再睡。”
吃着美味面条,张逐被吵醒的怒气也值蹭蹭下降,边吃边静静观察周明赫。从把面碗递过来那一刻,他便指责起这家具几乎没有、却衣物乱扔、乱七八糟的屋子。动口同时也动手,把张逐散在地上的衣服鞋袜都收拢起来,开始整理和打扫。
张逐越看越疑惑,之前还恨不得把他撇得远远的,现在又是给做早饭又是整理房间,这人怎么顷刻之间就转了性?
虽是善变,总归是在照应他,张逐也就懒得深究,依言吃光面条,重新去他的光床垫上睡下了。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