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钺闻言露出笑意,他把手上的东西递给蒋序。
“路上只有这一家蛋糕店,现做来不及,好像就这个好看一点。”
蒋序低下头,才发现池钺手上拿的是一块手掌大的小蛋糕。他接过来,听见池钺轻声说:“18岁快乐。”
蒋序鼻子一酸,好像压抑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在父母和旁人面前展现过的委屈和慌乱在这一刻全都涌了出来,让他几乎掉眼泪。
为了掩盖情绪,蒋序低头躲避眼前人的目光,打开盒子拿塑料叉子叉了一块蛋糕放进嘴里,把酸楚全都压了下去,含糊不清地问:“你怎么现在才说?”
“你这么久都不发消息给我。”
“也不问我好不好。”
“我还以为你把我忘了。”
池钺一概承受蒋序的抱怨,安抚对方:“对不起。”
但蒋序的声音陡然软了下来,低声问:“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池钺没有立刻回答。
从事情发生以来到现在,他过得很割裂。案子还没结束,父母的尸体都在殡仪馆,他去了好几趟警察局配合调查;刚开始池芮芮因为惊吓生病了上不了学离不开人,他几天晚上住在医院照顾;宁城那间房子作为案发现场被封了,他们暂时回了绍江。再后来原户主回来了,自己的房子成了凶案现场,要求赔偿,池钺这段时间两座城市跑,正在协商赔偿事宜。
一桩桩一件件,打散了他的高考倒计时时间,他的复习掺杂在这样那样的事情里,变成最琐碎的一部分。
但他没有和蒋序说,只回答:“挺好的。”
假话,蒋序想。
他心里酸得厉害,剩下的问题一个都问不出口了。轮到池钺问:“蒋叔叔……怎么样了?”
蒋序想到了自己爸爸考前和自己说的那些话,深吸一口气,回答:“恢复得很好。”
说到这个话题,两人一起沉默了几秒,蒋序手机又响了,是乔合一问对方有没有出发了。
“你——”蒋序顿了一下,问:“我今晚约了乔合一他们过生日,你要去吗?”
片刻后,池钺回答:“不去了。”
蒋序点点头,想同学太多,池钺出现在那里估计会觉得不自在,不太合适。
“那你……”
他想让池钺在自己家等我,话开口就吞下。
“那你找个咖啡馆,饭店,或者书店等我,我安顿好他们马上来找你。”
池钺凝视着蒋序,回答:“我有事,马上要回绍江。”
听到这句话,蒋序也安静了片刻,又重新开口,语气尽量轻松。
“那你先回去吧,等你什么时候事情处理好了再回宁城,告诉我一声就行,我……在这等你。”
他一点一点让步,池钺已经觉得自己残忍,沉默的时间变长,最后还是开口,声音喑哑。
“……我应该不回宁城了。”
蒋序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往下沉,像是落入深不见底的崖,将他整个人往下坠,但他的语气还是上扬的。
“也是,这里你肯定不想回来了。没事,暑假这么长,等过段时间我来绍江找你。”
为了不被反驳,蒋序语气有些急促,还很快提供了第二个方案。
“或者,咱们志愿还可以报同一个地方,是不是同一所大学都行,到时候我们在那儿见。”
池钺已经听不下去了,蒋序每一个让步都像是尖锐的刀,在他的五脏六腑里翻搅。他花了很久才压下这种情绪,尽量平静地开口,声音还是很沙哑。
“不用这样,蒋序。”
他轻声说:“你好好过你自己的生日,暑假,上你喜欢的学校,不要总是想到我。”
风和树叶摩擦的声响一起停止,巷子里没有别人,很安静。六月里阳光灿烂,香樟树带着清新的香气,整个世界笼罩在热烈之中。
干净光明得像池钺心中蒋序本来的人生一样。
良久之后,蒋序“哦”了一声,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仰头盯着池钺,问:“你是回来和我分手的吗?”
池钺感觉自己的心脏几乎凝固不跳了,他喉结滚动,被那双眼睛看得说不出一句话。
相较于他,蒋序反而好像更加冷静一点,如果忽略掉他一点点变红的眼睛,他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略微轻了那么一点。
蒋序说:“池钺,你说话。”
池钺感觉自己浑身上下像是被反反复复碾碎了,骨骼和血肉,连带着灵魂一起七零八落,轰然倒塌。只有一点理智遥遥欲坠,拷问他:从自己到宁城以来到底给蒋序带来过什么?
你还要把对方一起埋葬进这种最残酷、最无望、烂泥一样的人生里吗?
池钺终于张口,哑着声音说:“对不起。”
听到这个回答,蒋序点点头。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低头把那个池钺带给他的蛋糕一点点吃干净了,又把垃圾收拾好,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随后蒋序伸手把脖子上的项链解了下来,走回池钺身边,伸出手。
“还你。”
池钺低头看着那条吉他拨片项链,心脏像是被人捅了千万次,只留下血淋淋的创口。他宁愿蒋序给自己几巴掌,骂自己一顿。
“已经送给你了。”池钺声音沙哑,带着一点狼狈的祈求。“你留着吧。”
“我不要。”蒋序握着项链的手发着抖,重复了一遍。“还给你。”
拨片从手里滑落,在空中摇摇晃晃,带着的那一点体温余温流失,它现在只是一块冰冷的铁片。正面是海与月亮,背面是池钺亲手刻下的数字。
最终,池钺伸出左手,抓住了那枚拨片。
黑色的细绳在蒋序指尖缠绕着,最终还是一点点滑落。蒋序垂眼看着池钺把项链慢慢抽过去,等末端的尾绳被手里消失,蒋序突然一把攥住了池钺握着项链的左手手腕。
他低下头,不管不顾地咬下去。
池钺没有躲,他一动不动,觉得痛快。
蒋序眼前雾蒙蒙的,都不知道自己咬在了哪里,好像是手指的指节,池钺明显瘦了,一只手骨节分明。自己只能感受到对方的单薄的一层皮肉,坚硬的骨骼。
他咬得那么狠,像是一只濒临绝望的小兽。嘴巴里蛋糕的甜腻被取代,渐渐充斥着腥气,他尝到了池钺鲜血的味道。
苦的。
蒋序的眼泪跟着对方的血一起涌了出来,他松开池钺的手,眼里吞着泪,嘴角含着血。
蒋序哪里也不去擦,只是望着池钺,声音发着抖:“恨死你了。”
池钺感觉到左手的血顺着指尖滴落,湿漉漉的,他也不去看,望着蒋序回答:“应该恨我。”
蒋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抬手蹭脸,血和眼泪的印子留在校服袖子上。
这是他18岁生日留下的印记,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这样的痕迹,也没有这样的生日。
蒋序转身往家的方向走,没有回头。
池钺站在原地看着蒋序的背影消失在小巷尽头,终于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他还要回绍江,池芮芮被暂时寄给了林子曜,他还要去接人。
他的脚步和灵魂一起发飘,每走一步,脚下踩的都是少年人碎成泥泞的青春。
池钺甚至忘记了自己的手还在流血,出了巷子来到大路,车辆和人流挤压进四周,世界依旧车水马龙,他却暂时性失聪,直到有个路人路过他身旁,有些诧异的看他一眼,好心提醒:“手机响了。”
池钺恍然,终于听见自己口袋里响了很久的手机铃声。他拿出手机,上面显示的来电人是付警官,他爸妈案子的负责警察。
接起电话,那头付警官一如既往自报家门,又问:“这两天回宁城高考了?”
池钺“嗯”了一声。
“考完了就好。”对面犹豫片刻,最终开口。
“你爸妈的案子我们这边上周已经结案了,本来当时就该通知你来一趟,还是觉得高考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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