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实验项目老师告诉他,学校请了一些本校研究生作为学生导师跟进项目,他们实验室的那位是研究生院的大牛人,求索院院领导亲自请过来的。
陆玖年当时低着头盯着分析仪器,眼睛里是图表上下跳动的曲线,耳朵里是那位“牛人”这样那样的成就事迹。他当时没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想,或许他今年得再努力一点,试试发表篇水平更高的文章。
后来记不清是哪一天,有人推开了实验室的门,在众人的欢迎声中,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说他叫“程裕景”,陆玖年抬起头,和那个在走廊上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对视。
那是他平静岁月第一次心跳的开始,也是定航偏轨、一切错误的开端。
他和程裕景在一起了。
起初一切都很美好。
程裕景符合陆玖年对恋人的所有幻想。
理性、优秀、给人安全感。
他承认自己慕强。
强大又完美的人,总能吸引他的全部目光。
他喜欢程裕景和他谈论专业时的气质。不容置喙、绝对权威。
他第一次感受到,追逐,仰视一个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新鲜,他无法抗拒。
那样美好的人,仅仅只会为他驻足停留。
于是陆玖年的生活自那以后被拆开成了两半。
一半是曾经那个一心研究的自己,一半属于程裕景。
他努力去追赶程裕景的脚步,不敢走的慢些。旁人觉得会辛苦,但他适应良好。一段能让自己优秀的恋爱,何乐而不为呢。
可他努力追了,有人却不想等。
那次竞赛他状态很差。奔着奖牌去的,最后只捧回了个参与奖。
他知道,所有人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他扛不住压力,也承受不起所有人失望的目光。
陆玖年记得自己红着眼坐在宿舍楼走廊上跟程裕景打电话。
他好累,真的好累。
要交论文,要做项目,要准备大创,要忙组织的工作,要准备比赛,还要保持绩点的领先。
他真的快撑不住了。
他想跟程裕景说,自己想见他,想喘口气。
接起电话那一刻,却听见程裕景没什么情绪的声音。
“我听说你比赛的事了。你怎么回事?”
“我状态不太好,最后一题我......”
“状态不好就调整,这不是你的真实水平。”程裕景指责道。
“你最近一直心不在焉我看出来了,但我没想到你竟然都能让它影响正事。”
“明天下午来实验室的时候收拾下心情,你自己和老师解释。”
那天过后他们大吵了一架。
程裕景觉得那只是他的一时气话,是他太脆弱,经不起打击,而陆玖年则说自己真的累了,追不动了。
他提了分手。
他们这段关系里,更重视的人一直是陆玖年。所以他想当然的认为,只要他提了分手,程裕景就会答应。
但他错了,错地离谱。
程裕景根本不接受陆玖年想要离开的请求,无论陆玖年如何摆事实讲道理,如何反抗。他不断跟陆玖年道歉,跟陆玖年做着这样那样的保证。陆玖年不肯回心转意,他就叫来了他和陆玖年共同的熟人做说客。
先是朋友,然后是家人,甚至搬出了他的导师。
言语间,陆玖年成了两人关系里任性又不讲道理的那一个。无数至亲至爱伸出手,不由分说地将陆玖年推回了程裕景身边。陆玖年没资格发声,说了也没人听到。
碎了的泥娃娃强行被捏回了一起,一个得偿所愿,一个强颜欢笑。
失而复得的程裕景的确改变了不少。
至少在他和陆玖年身边的人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收拾东西吗?周末不是要去参加发展大会么?”
陆玖年脱掉了衣服,躺在沙发里,疲惫道:“我推掉了,让别人去吧。”
程裕景愣了愣,随即皱了皱眉:“你能不能......”
“你又要说什么?”陆玖年睁开眼,冷声道。
程裕景静默了片刻,然后道:“不是,我没那个意思。”
“我是说,既然你周末有空了,跟我一起出去和朋友聚一聚吧。”
陆玖年这才缓和了神色。
他想了想,犹豫道:“但是我......”
“还是能去就去吧。玖年,学着合群一点。”
自那以后,陆玖年不再是别人眼中只知道埋头苦读的高岭之花。
他开始和程裕景一起频繁出入社交场合。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优秀的程裕景有一个和他一样优秀的男朋友。他的男朋友也和他一样好脾气,特别会说话,特别好交朋友。
陆玖年确实能熟练应付这样的场合,只是每次结束一场社交,他都会身心俱疲。
像是通宵做了三天实验。
他参与的活动越来越多,接触的人越来越多,可他也越来越厌烦和害怕人群。
慢慢地,他对程裕景的依赖心理越来越严重,有时候只有程裕景陪着他一起出席,他才会不感到焦虑。
这种状态愈演愈烈,以至于陆玖年身边的人也发现了些端倪。
“不是啊玖年,你还给我们活路吗?你又拿了国奖啊......奖金这么多年全让你拿完了。”朋友撑着脸,唉声叹气道,“都是人,怎么你就这么厉害......”
陆玖年清洗着实验器材,小声道:“期末的时候裕景一直在我身边呢。不是他的话,我可能调整不好状态。”
朋友愣了下,喃喃道:“这样啊......那也挺好,共同进步。你们俩都牛,反正我等凡人是无法企及的。”
陆玖年笑了笑,没回话。收拾完实验器材,他拿上东西,准备离开。
朋友想起了什么,叫住了他。
“哎玖年,”朋友欲言又止,反复思索后,还是开了口,“我们的课题真的要换方向吗?”
“裕景建议我们重新考虑......”
“但这是我们的课题啊!”朋友没忍住,提高了音调急切道。
话出口,他才觉得语气太冲,慌忙解释道:“你别误会啊,我没有说裕景学长建议不好的意思。”
“只是你定的第一版明明就很好了,我们之前也一直是跟着你的思路来的,大家都更喜欢第一版,学长也就是给个建议,你也没必要一定要听他的啊?”
“你之前都带我们得了一回奖了,我们更想纯粹跟着你的构思推进研究。”
陆玖年闻言,怔了怔,随即小声道:“好,我知道了,我和导师商量一下,尽快给大家答复。”
朋友松了口气,拍了拍陆玖年的肩,开玩笑道:“这就对了,你天天裕景长裕景短的,学长管你也太严了。男人,就应该具备反压迫意识!”
陆玖年当时只是笑了笑,朋友却没看出他的勉强。
那之后陆玖年觉察到了问题。
程裕景在潜移默化化地影响、塑造他,像捏泥人一样,一点一点,把陆玖年捏成自己想要的样子。用言语的,用行动的,告诉陆玖年他不够好,要再向自己靠近一点,再好一点。他离不开自己,只有和他程裕景在一起,陆玖年才是最闪闪发光的那个陆玖年。
这不对,这一切都错了。
陆玖年只觉得头痛欲裂,他想要逃。
他一次两次和程裕景提了分手,哪怕程裕景再怎么挽留,让谁充当说客,他都坚决不再同意复合。
他开始去看心理医生,精神状态慢慢好转起来。虽然他还是摆脱不了无用的社交,但他也多了不少好友。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正轨。
直到看病回程的地铁上,他蹲下给一个小女孩儿扎好了散掉的辫子。
他被拍下,发到了网上。
铺天盖地的热度席卷而来,他被称作“校园男神”“白月光学长”“最符合青春文学男主的面孔”,一大堆和他本人背道而驰的标签打在了他身上,他又被裹挟着推至了大众视野之下。
他开始没办法静心学习,因为教室前后挤满了想要拍他照片发到网上去蹭热度的人。导师让朋友暂时担任项目组长,因为每当他奔赴实验室,实验楼下总有要堵他的人,他们吵闹的声音,楼上四层都听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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