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些喊冤的,十个有九个半一点也不冤。
韩山将浴巾搭在走廊窗户的铁栏上,回监室换了套干净的衣服。
驰远进门时迎面撞见,弯唇给了对方一个春风般的微笑。
他想的明白,现在的境况就别计较那盆水干不干净了,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
然而韩山却没有什么反应,只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出监室,对等在门口的季长青说了一句:“我先过去了。”
季长青点点头,抬起手里的教棍在铁门上磕了两下,进屋:“站好,点名!”
……
点完名众人排好队到一楼大厅集合,七点看新闻,再去教室学习一个小时的改造系列丛书。
期间韩山一直没有回来。
九点睡觉前有半个小时的活动时间,驰远站在窗边,扶着铁栏拉伸肌肉。
龚小宝吊儿郎当地走过来,往墙上一靠:“哥们儿,有烟吗?”
宽大的号服挂在他瘦削的身上有些晃荡。
“没有。”
驰远不太想理这小子。
昨晚吴良贵值夜时,故意以龚小宝打呼噜吵到别人为由,看这家伙一入睡就猛地扇他一巴掌。
床铺挨㑲風着龚小宝的驰远根本没听他打呼,倒是被这时不时响起的巴掌声惊了好几跳,于是在吴良贵再次抬手时,他忍无可忍抓住对方手腕……
然而今早,龚小宝非但没对他表现出感激之情,反而给了他个看傻逼的眼神。
驰远有点窝火。
“你不会以为我也是新来的吧?”龚小宝长得不丑,但那副混不吝的嘴脸有点招人烦。
驰远瞥了他一眼。
“我和那毒贩子有旧仇,你出头也没用,而且……”龚小宝忽然幸灾乐祸地咧嘴一笑,“你以后也不会好过,跟我作伴了。”
“……”驰远隔着窗户扫了眼过道尽头吞云吐雾的几人,撑着身子站起来,“是吗。”
韩山刚统计完今天犯人的出工产量,季长青推门进来,将一沓信纸往桌上一甩:“我他妈一看到龚小宝,血压就蹭蹭往上窜!”
韩山没吱声,这不是季长青第一次这么说了。
龚小宝据说再有一次就七进七出了,作为一名狱警,在狱中碰见改造过的犯人三番五次不断“回炉”,大概是一件令人特别挫败的事。
“监狱改造在这样的人身上根本没用!”季长青坐到椅子上,满脸疲惫的仰靠其上,幽幽叹道,“能有什么办法呢……”
“这是什么?”韩山看了眼桌上的信纸,随口问道。
“龚小宝写的举报信。这不,满监室里的一个不落,就差干活放个屁也举报了!哦对,除了你和那个新来的……”季长青说了一半又打住,他经常忘记韩山也是个罪犯这件事。
说到底,狱警和犯人一墙之隔,朝夕相处,就连生活节奏都差不多。
而现代监狱的使命,是在服刑人员承担法律责任的基础上,更多地考虑对人的改造,使其重新回到社会。
某些特殊性质的罪犯,也会和狱警处成朋友。
比如韩山,年轻气盛冲动犯罪,又在狱中积极改造,就像老师喜欢优等生一样的道理,这样的犯人也会一定程度上获得狱警们的信任。
季长青沉吟片刻,忽然直起身子饶有兴味的看向韩山。
“你知道吗?”他说,“昨天收来的那个驰远,他的案子,苦主和你那案子的苦主……是同一个人。”
韩山握笔的手一顿,眼神罕见地浮现出一丝迷茫:“什么?”
【📢作者有话说】
监狱环境规章制度皆尊重现实,但各地监狱又有所差别,本文会尽可能求同存异,保证剧情的合理性。
追更辛苦,隔壁完结文们欢迎鉴读:)
第2章 警犬和鬣狗
“于国忠。”
季长青笑笑,眼角聚起几丝细纹。
他年龄不到四十,在监狱工作十几年,见多了人性的复杂晦暗,轻蔑与悲悯同时存在于一张似笑非笑的脸上,奇妙的和谐。
韩山沉默地盯着那双眼睛。
季长青的眼神总是平和的,即便在高声训斥犯人的时候。
即便,他知道这个巧合意味着某种可能。
“驰远,‘失手’致人高位截瘫。”见韩山反应不大,季长青继续说,“他最早的口供,说他只是想制止于国忠对其学生实施侵犯,但是学生说,没有的事儿。”
“他认罪了。”明摆着。
“认得很干脆。”季长青从抽屉取出一盒利群,“他倒是识时务,人家家属要追究,他没有证据,拖着也不过是在看守所多受罪。”
“嗯。”韩山垂下眼继续换算工分。
季长青点着烟吸了一大口,然后将烟盒打火机丢到他面前:“你就没什么想法吗?”
韩山知道这话里的隐意,头也不抬地把东西拨到一边:“我的案子已经结了,他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季长青缓缓吐出烟雾,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才轻声道:“能这么想就对了,你已经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很快,就能回家了。”
“嗯。”
监舍内,驰远盘腿坐到铺上。
乔阳监狱的监区大楼年代久远,监舍内依然是过去的大通铺,新的监舍大楼刚刚盖好,在旧楼后面,都是犯人们自己盖的。
驰远来的晚,今天的上工内容就是清理建筑垃圾,大概再有一两周就能搬进去了。
龚小宝贼兮兮地冲他勾勾手指,小声说:“你刚来不知道。吴良贵在这里待十五年了,当年被查出5公斤的货,判的死刑!一开始嘴特严,大概想着下半辈子怎么也没个好了,反正已经给家人留下一堆钱,死了也值。结果!”
龚小宝话音一顿,等着驰远给出他期待的反应,显然经常拿别人的案情找存在感。
驰远手指无聊的卷着裤脚边,等他继续。
龚小宝见没达到效果,悻悻地往后挪了挪,胳膊撑着上身:“结果,法庭上判决书读了一半,那家伙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哭着喊着把上线供出来了。接着警方就捣了一个毒窝,上线被抓,他算立了功改判了无期,但是!”
驰远:“……”
龚小宝说起这个显得很开心,眼睛亮晶晶的:“断人财路啊!上线的心腹不乐意了,直接给姓吴的一家老小销了户,只有一个小儿子被亲戚带到国外逃过一劫。”
驰远眉头微微皱起。
龚小宝曲膝翘起二郎腿,晃着宽松裤管里的伶仃脚腕:“家破人亡生无可恋,罪太重按规定不能减刑假释,除了关禁闭什么都不怕,你能把他怎么办?”
驰远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九点了。
“我也什么都不怕。”他淡淡开口。
龚小宝闻言忽然坐起来:“不怕?你不想挣分减刑?”
“不需要。”驰远看着他,话说的似真似假,“因为我是冤枉的。”
龚小宝一愣,接着哈哈大笑:“来这里的十个有九个这么说。”
驰远也笑。
脑海中浮现出那天晚上的废弃公园,衣着暴露的女生看到被他踹倒的男人抽搐不止,慌里慌张的抱起相机跑掉了。
他不知道一个虚荣懦弱的孩子,能经受得住多长时间良心的谴责。
希望别太久。
吴良贵身后跟着四五个人,带着一身难闻的烟味进来,见铺上两人有说有笑,嘴角往边上一扯:“聊的挺开心啊?”
龚小宝缩了缩脖子,低头装鹌鹑。
驰远抬起下巴,坦然地与那双浑浊的眼睛对峙。
韩山踏出政务区大门,岗楼的两束探照灯立刻照过来,跟随着他的脚步穿过院子,朝监区大楼移动。
高高厚厚的监墙上安装着纵横交错的高压线,相隔百米一个岗楼,岗楼里哨兵荷枪实弹24小时执勤,一墙之隔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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