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天纲 (上)(20)
冬至哦了一声,心说我大概懂得出题人的思路了,就是尽其所能设陷阱坑考生,难怪每年没几个人能考上。
何遇道:“特管局现在管辖范围很广,一些别的部门解决不了的稀奇古怪事儿,全都归我们管,前几年福利和待遇都大幅提高,所以这年头想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走后门靠关系的,局里不得不出台一些措施来限制人数。考题虽然刁钻奇怪了一点,但只要能通过,就说明的确是有能力的,别人也说不了闲话。”
冬至点点头,那的确是。
看来不管什么地方,都免不了这种事情,想想那些妖怪捧着礼物来走后门,那情景不由令人有点发笑。
想到这里,他就道:“其实我一直挺好奇,为什么妖怪修炼,心心念念就是修成人形?难道是因为人主宰了世间的传说故事,就认为所有妖怪都想成为人吗?”
何遇摊开手掌,让冬至看上面的指节掌纹。
“你看,从食指到小指,一共十二个指节,正好代表十二个时辰,天干或地支,那些风水先生掐指一算,其实就是以指节为单位来计算。而手掌上的纹路,则浓缩了你的一辈子,穷极天数,变化莫测,除人以外,无一如此。”
冬至也看向自己的手掌,除了虎口处因为常年握笔而生出一点薄茧之外,其它地方都是白白嫩嫩,典型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三光日月星,三才天地人。”他喃喃道。
何遇赞许一笑:“人类既然是能与天、地并列的三才,可见其灵秀智慧,所以那些器灵牲畜成精,只会选择修炼为人形,在他们看来,生而为人,是莫大的福分。可惜这份求而不得的福分,很多人类却不珍惜。”
冬至叹了口气,是啊,那个胡家修了多少年,这一代才出一个能化形的,反观人类,却常常轻易放弃自己的性命,甚至不把别人的命当回事。
他四处环顾:“被你这么一说,我忽然觉得这博物馆里到处长满眼睛,全都在虎视眈眈看着我俩。”
何遇哈哈一笑:“别怕,能成精的早就成精了,博物馆内灵气稀薄,现在外面污染严重,很难再有器物成灵了,不过你常来走走是有好处的,还记得你刚刚碰见的钟余一吗?他就对文物很感兴趣,说不定你投其所好,将来还能从他那里学点东西。”
每次对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多了解一点,冬至就越是多了一份兴趣,如果说当时提出加入特管局只是一时冲动,现在这份冲动已经完全转化为探究与喜好,更有偶像在前面作榜样,冬至觉得自己充满动力。
余光一瞥,他看到一件展品。
下面写着:吴王阖闾青铜剑。
冬至心念微动,随即想起挂在龙深办公室里的那两把佩剑。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何遇接完电话,吊儿郎当的神色多出一丝凝重。
他对冬至道:“我师门出了点事,看来我们得提前出发了。”
冬至见他难得正经,也没多问,两人赶紧离开博物馆,原定优哉游哉的行程就此泡汤,冬至被打发回宿舍睡觉,何遇则去忙自己的正事。
何遇的宿舍还算干净,空调电视洗衣机一应俱全,条件很不错,但很久没人住,难免有些烟尘味。
冬至忙着开窗散味,又去外面超市买了点日用品,回来打扫卫生,全部收拾妥当之后,天色也差不多暗下来,他累得手指都不想动,草草洗个澡换一身衣服,饭也懒得吃了,直接往床上一躺,立刻沉入梦乡。
一觉到天明,毕竟是年轻,体力恢复得快,他伸了个拦腰,神清气爽。
再看手机,何遇在清晨六点的时候打了个电话过来,当时他调了静音没听见,现在已经是早上九点了。
冬至赶紧回拨过去。
响了两下,何遇接起电话,神气十足:“在哪儿呢,过来吃早饭!”
他说了个地点,就在王府井附近,冬至放下电话出门,不一会儿就找到了。
何遇跟看潮生正坐在早点铺子里,桌上杯盘狼藉,见了他就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冬至笑道:“还不错,谢谢你的宿舍,昨天龙老大让我填表,奖金应该很快能发下来,这顿我来请吧,你们都吃饱了吗,要不要再点一些?”
“不行不行!”何遇道。
冬至还以为他想客气,谁知对方下一句道:“这顿也太不值钱了,起码得吃一顿全聚德!”
看潮生跟着起哄:“全聚德太便宜了,我要谭家菜!”
冬至啼笑皆非,双手抱拳乖乖认宰,两位大爷表示很满意,都消停了。
何遇道:“我准备去趟广州,下午就出发。”
冬至一愣:“不是去江西给你师叔祝寿吗?”
何遇叹了口气:“我师弟失踪了。就是昨天给你说过,去年来考试没考上的那个。”
何遇的师弟叫程洄,閤皂派以符箓见长,但程洄最精通的却不是符箓,而是卜卦。前两年,何遇的师伯,也就是程洄的师父逝世之后,他就接过师父的衣钵,成为閤皂派中最善起卦的人。
去年在特管局的考试落榜,程洄没有回师门,而是继续在外游历。卦象对应命运,并非闭门造车就能知天下事,所以程洄走万里路增长见识,甚至与同行高人切磋讨教,就很有必要。
长白山事件发生后,何遇就联系上在外头的程洄,让他顺便帮忙起个卦,查查事情有什么进展。
程洄起卦之后告诉他,这件事的突破口很有可能应在南方,他自己正好要南下,会顺便帮何遇留意。
结果昨天,何遇就接到师弟失踪的消息。
“所有通讯工具都联系不上吗?”冬至问道。
何遇摇摇头:“别说通讯工具了,他出来之后就爱玩游戏,我有他的账号,全上去看过了,他的队友说他已经几天没上游戏。程洄这人吧,虽然有点散漫,但不会无缘无故就一声不吭玩失踪,昨天我找人查他手机和游戏的IP,最后确认他失踪前人在广州。”
看潮生忽然问:“他的本命灯呢?”
“师父说还亮着,但比之前昏暗很多,可能遇见什么事,暂时被困住了,所以让我去看看。”正因如此,何遇看起来还不算特别担心。
他转头问冬至:“要不你先留在这里,等我的事情处理完再和你说,我们直接在江西会合?”
冬至忙道:“我和你一起过去吧,广州我熟,还可以帮你带带路。”
看潮生凉凉道:“对啊,你把人带走吧,不然老大成天看见他在眼前晃来晃去,回头一烦,考试的时候给个低分,就哭都没处哭了。”
冬至:……
何遇道:“那也是。”
冬至顿时感觉自己膝盖中了无数箭。
他问何遇:“就我俩去吗?”
看潮生一脸惋惜地砸吧嘴:“我倒是想去,广州可多好吃的了,可惜身上有别的任务。”
冬至道:“要不你把想吃的写下来,有些能带的我就买回来。”
看潮生小手一挥:“带回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等这次忙完,我要请年假去广州吃十天!”
何遇黑线道:“你又不是饕餮,怎么这么贪吃!”
看潮生龇牙咧嘴:“你管我!”
两人斗嘴的间隙,冬至已经把早餐解决了,一碗豆花加两个油饼,美中不足的是这边的豆花不是甜的。
他招手叫来老板结账。
老板道:“承惠,三百零七块,给你们打个折,去掉零头,三百块整好了!”
冬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出毛病了:“多少?”
老板拿来长长一列账单给他,下巴点点看潮生:“他叫了这么多。”
冬至看着账单上的餐点,难以置信:“全吃完了?”
“吃完了啊!”老板显然经常招待看潮生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他指着旁边一张桌子上高高叠起的盘子,“你来之前,这全是他吃的。”
何遇幸灾乐祸对冬至道:“你现在知道他有多能吃了吧,还谭家菜呢,请肯德基都能让你破产!”
看潮生怒道:“我又不是每天都吃这么多!”
冬至习惯性给他顺毛:“好了好了,没事,吃得下就行,又不浪费,别气了,等会出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看潮生气哼哼,朝何遇抛去得意一眼,也不计较冬至这种哄小孩的态度,反倒还很受用的样子。
反是轮到何遇酸溜溜道:“你干嘛对他这么好!”
冬至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他可爱啊!”
何遇:“那我和他谁更可爱?”
冬至:……
这种问题,好像,不用思考也有答案了。
何遇看见他的样子,捂住心口受伤道:“还犹豫!你居然露出犹豫的表情!我要跟你绝交!”
看潮生得意洋洋,冲何遇扮了个鬼脸。
飞机是下午两点起飞,以首都的路况,其实已经没剩多少时间,三人从早点铺子出来,看潮生自有去处,何遇跟冬至则分别回去收拾东西,约好在楼下集合。
这栋大厦,上面几层是办公区域,下面则是员工宿舍,冬至把笔记本电脑留在宿舍,简单塞了两件衣服在背包里,再带上向来不离身的画板,就可以出门了。
好巧不巧,他刚开门,就看见龙深正好从对门出来。
一照面,冬至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龙、龙老大!”刚说完,他又觉得这个称呼有点不妥,忙改口:“龙局好!”
龙深点点头,压根没计较他的称呼,甚至没往他这里多看一眼,匆匆忙忙就走了。
冬至想喊住人家,也找不到好理由。
下了楼,何遇已经等在那里,难免抱怨他磨磨蹭蹭。
冬至就说自己刚遇见龙深了。
何遇哦了一声:“老大的宿舍就在对门,不过他在市区有房子,平时也和我一样常宿在办公室,那间宿舍他很少回去。”
又自以为善解人意地安慰他:“放心吧,他那张晚娘脸,是没几个人受得了,不过以后你们也不会经常碰见的!”
冬至眨眨眼,想说自己并没有不希望碰见对方,但话到嘴边,又换成另外一句:“龙老大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啊?”
何遇道:“上次长白山那一趟牵出不少事情,石碑的消息还没下落,上头肯定一直追问,这段时间他估计挺焦头烂额的。”
冬至好奇道:“他这么年轻就当局长,是不是有挺多人不服气的?”
何遇摸了摸自己的脸:“他年轻吗?没我年轻吧?”
又笑嘻嘻道:“谁敢不服气啊,那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冬至:……
好吧,论自恋,没人比得上何遇。
从北京到广州,飞行时间不到三个小时,不过首都机场航班延误是家常便饭,今天冬至他们还算好运,只延迟一小时,到广州的时候,正好是夜幕降临的晚餐时间。
两人在机上用了餐,肚子并不饿,匆匆找到下榻的酒店,办理入住之后,把行李往房间一扔,就前往程洄失踪前的地点,天河区一处城中村。
六七点的时间,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这座与北上齐名的南方城市,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两位,去边度啊?”被冬至拦下的出租车司机操着粤语问。
这是典型的老广州司机,他们不会一开始就说普通话,如果客人听不懂,或用普通话回答时,他们才会改口说普通话,这是他们这一行独有的一点点优越感,外地人初来乍到,则会觉得很有地方特色。对游人而言,岭南风情并非骤然从饮食或景物上得到,而是先从这些司机的口音里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