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先生(59)
几分钟后,顾非也拉着行李箱,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最近潘烟也是心力交瘁,先前经历过私生子、离婚的事情,最近又被自己的亲侄子背后捅了一刀,这段时间也是焦头烂额,她的各种状态肯定不会好到哪里去。
顾非也一路都在拨打潘烟电话,一路都没人接,这期间他还穿插着拨打过聂细卿的电话,聂细卿也没有接。
联系谁谁不理,仿佛世界把他给屏蔽了,顾非也禁不住要怀疑是自己的手机出了问题。
车租车停到了院门前。
顾非也打开门往里走——这天天气非常好,家里装修风格色调淡雅,光照充足。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漂亮的屋子里,地板上有打碎的花瓶,混合着散落的鲜花。
狼狈而又凌乱。
喊不到人,也听不到潘烟的一点动静,而潘烟的手机静静地躺在客厅茶几上。
顾非也望着折断的鲜花,心里咯噔一下。
他想也没想,冲进前门后院看了一下,没看到人,又跑回屋里,一间房子一间房子的找。
整个过程没有持续多久,两三分钟的事情,顾非也在二楼找到了睡在躺椅上的潘烟。
外面有轻轻的风,合着细细的树叶沙沙声,再远处是高远的蓝天。
非常安静的氛围,让人跟着心里一松。
原来是睡着了么?
顾非也轻轻走向前,目光所及处,似乎地上散落了些什么。
下一秒,他踩上了小小一粒药片,脚底药片被碾碎的触感像根刺,突兀地刺破了这一刻的安静假象。
脑子里像是炸了遍惊雷:“妈……”
医院永远充满了消毒酒精的气息,来来往往的愁苦人类。走廊里不时经过的脚步声,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让原本就头大的人脑子突突作响。
顾非也等在手术室外,思绪乱成一团。
太后为什么要寻死?她那一整瓶的安眠药是怎么弄来的?
是这大半年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她接受不了从而做出的选择?
可是明明最近已经步入正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明明前两天还在念叨哪家餐厅的菜好久没吃,要儿子带她去吃。
怎么会?
再者,她一面服用药物,一面一个电话让他回去,到底是下定了决心还是动摇了?
如果说那时候她后悔了,最快最保险的方法难道不是打120?可是,潘烟的通话记录里显示,除了顾非也,她谁也没联系。
顾非也整个人恍恍惚惚,似乎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力感包围——这个家还以一个虚假表象存在的时候,顾令昭是怎样的,潘烟又是怎样的,短短一年,一切都物是人非,让人看不清认不得。
随着时间慢慢溜走,顾非也于恍惚中挣脱出来,这时候才后知后觉,慢慢品出了一丝“万一潘烟这次抢救不回来”之类的害怕味道。
几分钟后,顾非也点开了潘烟的微信。
同一时间,顾灵赶到,神情之间满是担心:“现在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顾非也摁住眉心,声音有些嘶哑,“我不知道她……”
顾灵摁住顾非也的肩膀,随后轻轻拍了拍:“会没事的,不要着急。”
两个人低声交流了几句,又过了一会儿,顾灵手机震动了起来:“我去接个电话,很快就回来。”
顾非也点点头,大约是应了一声的,可嗓子有些干,“嗯”得不是太分明,他继续捧起潘烟的手机,翻看微信。
其实他早该想到的,通话记录里没有端倪,总归其他软件里找一找,总归有蛛丝马迹。
但他没想到,就这么一翻,直接就找到了原因——最新联系人里,有个大约是才加不久的号。
-难道不是你自己的问题?你呀,可恶又可怜,生的两个儿子都是同性恋,他嫌你恶心,当然不会要你。
-[图片]
-[图片]
-[图片]
顾非也将这几条信息反反复复地看,渐渐地感觉手脚冰凉,无知无觉一样,手机几乎要掉到地上。
好一会儿,他勉力收起手机,静静地等在手术室外。
潘烟算是抢救回来了,但是人一直没醒,顾非也一刻不停地守着,一副茶饭不思的样子。
顾灵自然是看不下去的,准备了饭菜带到医院,打开食盒,递出一双筷子,劝:“再怎么难受,也要吃点东西。”
“姐……”顾非也抬头,一双眼睛里满是彷徨。
“嗯?”
终归还是说不出口,顾非也起了个头,却无论怎样也继续不下去。
顾灵怎么会不知道他心里有事,见状只是安抚地说:“先吃饭,什么事都吃饱了再说。”
顾非也勉强扒拉了几口饭,再也塞不下,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试探地问了一句:“顾舟,是我哥吗?”
问到这个程度了,自然是知道了些什么。
顾灵稍一思考,轻轻点头:“是。”又补充,“其实这次他回来,就是为了你表哥那边的事,现在事情解决了也就回去了。”
顾非也的表哥的事,说的就是潘烟侄子在公司兴风作浪的事了。
顾舟回来帮忙,从头到尾,没让潘烟知道,更别提顾非也了。
顾非也下意识地问:“他回哪?”
“英国。”
顾非也沉默。
顾灵低垂着眼睛,轻声说:“不怪他。”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
说什么呢?说潘烟和顾令昭的不是?
已经很清晰明了了。
为什么这么多年潘烟他们都不肯告诉他他有个哥哥,大概是性向原因,顾舟和父母决裂,并且一走就是二十几年。
顾非也已经知道了潘烟寻死的原因,或许以前的顾舟、顾令昭的事情已然是压弯了树枝的积雪,而他顾非也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无非是那个给了潘烟最后一击的人。
此刻他是个什么想法呢?
对潘烟前所未有的愧,可是越愧疚,脑子里聂哥眉眼含笑的样子越发清晰。
顾非也并不知道当初顾舟出柜出得到底有多惨烈,潘烟夫妇对待顾舟最残忍的时刻,还不存在顾非也这个人。
而自从顾舟出国,潘烟对待小儿子,却是另一种疼法。
不管是原本就疼爱,还是因为移情作用,顾非也从小活在潘烟无微不至的关爱当中,潘烟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他的事情。
甚至此刻,顾非也无意间被出了柜,四十米大刀对准儿子还是对准自己,潘烟选择了自我了断。
站在顾非也的角度,能得到的信息只有一点——
他的性向,伤害到了潘烟,全方位的。
从顾灵和顾舟的相处来看,可见顾灵对同性恋这件事是持包容态度。
如果想要寻求认同或者帮助,向顾灵坦白或许是不错的选择,但坦白后呢?
是劝一个因为这事想不开的人想开点,还是迎合想不开的人的想法,放弃聂哥?
顾非也知道,但凡潘烟能想开点,顾舟不至于二十多年不往回踏一步;而让他放弃聂哥,他可能也会向想不开看齐。
这天晚上,潘烟仍在昏迷中,聂细卿给了顾非也一个电话。
聂细卿这段时间忙到令人发指,隔着电话都能听出来他的疲惫,如果是平时,顾非也早就把自己打包送到他面前,解乏解闷,随便他用。
然而现在,他只能睁着一双已经隐约布满了血丝的眼睛,尽量用平稳的语调和聂细卿讲电话。
第75章
顾非也度过了漫长的两天, 第三天,潘烟终于是醒了。
这次潘烟出事, 从送医院抢救到脱离生命危险,亲朋好友基本没有通知, 所以不会有多少人来探望。
病人需要静养,接下来家庭内部问题也需要解决, 一晃又是两天。
说来也奇怪, 这对母子分明都清楚这次出事的内幕是什么, 在医院也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摊牌, 却谁都没有开口先提,只是一个病床上躺着,一个病床前照顾着。
顾非也不是太清楚潘烟是怎么个想法, 就他自己而言, 不先开口的理由倒很充足——
潘烟身体还太虚弱,万事都得等人稍微康复了再说。不过真要深究下去, 他也不得不承认,缄口不言的根本原因还是归结于四个字:没有底气。
是的,没有底气。
顾非也处在一种无形的焦虑中, 一面希望能够尽早沟通,所谓今日事今日毕, 一直耽搁着也不是个事;一面又害怕一旦沟通不善, 稳不住潘烟的情绪, 到时候就连目前平静得有些诡异的表象都保不住。
总之难得很。
-
聂细卿于漫长的黑暗中漫无目的地走着, 脚下虚浮,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一脚踏空,下一秒,浑身一个激灵,惊醒了。
和刚才昏暗的梦境不一样,醒来后的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糊成一团。
聂细卿闭了闭眼,缓了好一会儿,随着意识回笼才慢慢看清周围——他在医院,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身体很累。
如果说祸不单行,大概可以指顾非也和聂细卿同时遭遇了挺麻烦的事,一样的倒霉,难兄难弟。
再说心有灵犀这个词,非要勉强掰扯,也能指这两个人“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这边不太乐观的情况而选择了扯谎”这种行为——顾非也那边焦头烂额不肯多说一句,聂细卿这边,人还搁医院里躺着,愣是假装自己正在忙工作,昏天黑地的那种忙法。
这个时间段,两个人都没法去见彼此,一个实在没时间,一个则是不方便。
于是各自“忙碌”着,也算是一拍即合。
聂细卿是在回国之后出的事,那是个雨夜,聂细卿有点发烧,独自走在小巷的时候忽然被人袭击。
被人袭击这种事,一年前也发生过,或者说,聂细卿长这么大,类似的情况不说经常出现吧,也绝对要比一般人要多得多。
怎么个多法?主要体现在他的父亲聂长宁去世,聂文骞娶林栖梧的那几年。
小白菜一样的那几年,幸亏身边有个丁义章护着,否则坟头草怎么着也得有一米八高了。
天下着雨,窗外一片雾蒙蒙,聂细卿收回思绪,没由来的,突然很想顾非也。
但这个时间段他不敢去招顾非也,按照往日那人的“劣迹”,他只要一透露出想见对方的意思,顾非也那边无论多忙,都会想办法挤出点时间。
现在聂细卿人不在渡城,和顾非也离得挺远,相对安全。但开一夜车过来见他一眼然后再回渡城这种事,说不定顾非也真能干出来。
聂细卿受的是刀伤,伤口看着可怕,却不致命,就是非常痛,流了好多血,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行凶的人已经被抓到,据那人交代,没别的事,动机无外乎就是最近手头紧,想劫个财。
聂细卿寻思着没那么简单,加上有个很明显的怀疑对象,□□一样,这个时候,肯定是不想让顾非也在自己身边的。
-
顾非也倒着水,忽然,潘烟冒出一句话:“我都是快死的人了。”
突然之间杀过来的一句话,没头没尾,顾非也的手在半空顿了一秒,又接着将水杯倒满:“怎么说这种话?”
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潘烟没什么精神,有气无力地回:“我都六十几岁了,要是个寿命短的,早就走了。”
如果是往常,顾非也肯定又是一通“我家太后身体这么棒肯定能够向一百岁看齐”之类,但这种轻快的话,要说也得先看看周围的空气。
顾非也帮潘烟掖好被角:“妈,医生说你恢复得很好。”
潘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是自顾自地说:“非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