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宿动了一下,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轻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你才不是疯子。”他吸了吸鼻子,说的一脸笃定。
他老婆是世界上最好最漂亮的人!
赵宿又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动了。
但郑愿发现他在颤抖,剧烈的颤抖,连背都佝偻了下来,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那双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着前方,有惧有恨还有极致的破坏欲。
他收紧手臂,用力的将他抱紧,神情慌乱无措,这样的赵宿比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还要阴森可怖。
好像这个世界都变得破碎不堪,一切都不值得。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去死!
如此浓郁的情绪让郑愿的心脏阵阵缩紧,随即他瞳孔震动,看着赵宿——脱下了他的手套。
他以为的修长好看的手指带着不正常的死白色,而在他的左手与右手上,分别缺失了一根手指,取而代之的是坚硬冰冷的架构机械。
呼吸变得困难起来,他手脚冰凉,脸色煞白,几乎不敢去碰赵宿的手。
他牵过那么多次,也曾将它扣在头顶,看过这双手揪紧床单的样子。
却从未感觉到它是缺失的。
此刻看到它完整的样子,郑愿只觉得自己也忍不住那股冷到骨子里的颤栗。
而赵宿仿佛因为褪去了手套,整个人都被掏空了,他不再颤抖,像一具冰冷的木偶,苍白无色,空洞的没有灵魂。
过了许久,才听到他沙哑的说:“你听过借种吗。”
他猛地抬头。
赵宿低低的笑起来,诡异又阴森,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种没入尘埃的色彩。
“借种就是他自己生不出儿子,让他的妻子去借别人的种,于是当孩子生出来以后,他一边觉得这是他的孩子,一边又不愿意相信这个孩子。
“在这种扭曲的矛盾下,他开始试图掌控这个孩子,于是在有一天知道这个孩子喜欢上他不喜欢的钢琴之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砍断了这个孩子右手和左手的两根手指。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孩子的母亲当场就疯了,紧紧地抱着他颤抖的身体,为了安慰这个脆弱的女人,他只好说不疼,但这个女人还是无法接受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砍断手指,于是,她精神失常了。
赵宿笑了起来,抬头看着空荡荡的天花板。
“其实在她被威胁去借种的那天晚上,她就精神失常了,于是她第二天就吊死在了吊灯上,孩子看见了,他的断指溢出了血,但再也没有人抱住他,他好疼啊,好疼啊,疼的像要死一样……”
“赵宿,赵宿!”
他用力的抱紧他,眼眶通红的将他控制在自己的怀里。
赵宿的眼里盈满了泪,却一滴也没有掉下来,他双眸猩红,连泪水都变成了血色。
他揪住郑愿的领口,恨恨的问:“你说,他该死吗!”
郑愿坚定的点头。
“该死。”
赵宿好像浑身失去了力气,他瘫软了下来,像被抽去了生命力。
像赵弩这样的人,没有生育力对他来说宛若灭顶之灾,可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这个秘密,也不能失去这个位置。
于是,他选中了一位钢琴老师,也是他妻子的家庭教师。
娇美又年轻的妻子天真烂漫,他对她百依百顺,所以他轻而易举的俘获了她的心,也拿走了她全部的爱意,直到他说出这件事的时候,他年轻的妻子满眼的不敢置信。
她当然不同意,她痛哭,愤怒,甚至哀求。
只是赵家这扇牢门,进来了就再也不可能轻易的出去。
于是她被送到了那个钢琴老师的床上。
那个晚上,她不再是天真单纯的女孩,她被迫成为了她不愿意成为的女人。
而那个钢琴老师也陷入了巨大的痛苦当中,他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他不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可如果他不做,他会死,他家里的所有人都会死。
在互相折磨的痛苦当中,她终于怀孕了,查出来的那天,她又哭又笑,她成为了母亲,却拥有了一个并不完全属于她的孩子。
或许女人天生带有母性光辉,她所有晦涩的阴影在这个逐渐长大的孩子当中得到了治愈。
她残酷冷漠的丈夫也变成了以前的温雅有礼,他会陪她出席晚宴,会亲手给她做下午茶,也会在午夜梦回间抚摸她的肚子。
但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是一场噩梦。
她要逃离这个地方,和钢琴老师,永远的离开这里!
理所当然的,他们失败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知道她的丈夫是个野兽,那个家世优越,彬彬有礼的丈夫全都是泡影!
她也付出了她嫁入豪门的代价。
钢琴老师死了。
死在一个雨夜里,尸体敞开在街边,裹起了地上的灰,卷走了清晨的露水。
最后是钢琴老师年迈的母亲将这具尸体背离了大街。
她不能,也不敢出现。
从这一刻开始,她的心死了。
于是她安安分分的待在赵氏老宅,等着这个孩子的降生。
她本想在这个孩子出生的第一天就将他掐死。
这样他们都再也不会感到活着的痛苦。
可这个孩子的哭声是那么嘹亮,体魄是那么健康,这个孩子是她怀胎十月,历经千幸万苦掉下来的一块肉!
她心软了,她可耻,她羞愧,她懦弱。
在赵弩的温声软语中,她再次回到了这个如囚牢一样的地方。
对方给这个孩子取名为赵宿,宿命中的轮回,他注定姓赵,注定是他赵弩的孩子,注定永远也逃不开这个命运!
她开始专心抚养这个孩子长大,他长得和钢琴老师很像,尤其是那双丹凤眼。
只是钢琴老师总是含着和煦的春意,而他则像待出鞘的利剑。
时间越长,赵弩越焦躁,他对这个孩子的掌控欲到达了一个十分可怕的地步。
乃至于他在这个孩子的房间里装满了监控,夜半三更,他也会驻留在这间房的门口。
一直到他发现这个孩子居然会弹钢琴,扭曲的掌控欲终于彻底爆发。
他当着孩子母亲的面,将孩子的两根手指砍断在钢琴上。
那张在血色中狰狞阴郁的面孔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笑,在女人的尖叫中,他拿走那两根手指,说:“他只会是我的儿子,这将是我们永远也无法分割的证明。”
而那个时候,赵宿没有哭。
那双漆黑的瞳孔只是定定的看着自己沾满鲜血的手。
或许是女人彻底绝望了,在第二天晚上,她吊死在了房间的吊灯上,畸形的影子在墙上晃啊晃,晃啊晃。
而赵宿站在门口,断指上的伤口滴滴答答的淌了一路的血。
赵宿的房间没有灯,白秃秃的天花板上什么也没有。
因为他总是能看见墙上有个模糊的影子,对方就挂在那里,看着他。
……
郑愿觉得自己的一颗心好像要被揉碎,他说不出话,只用力的拥抱他,亲吻他,安抚他。
赵宿一双眼睛空洞又冷漠,他说:“我要拿回属于我的东西。”
“好。”他哽咽着亲吻他的额头,将他的脸埋进自己的怀里,攥住他冰冷的手,努力用自己的体温,将其捂暖。
只是那冷冰冰的触感好像寒冰一样,之前戴着手套的时候,他从未觉得这双手这么冷过。
他只觉得好看,漂亮,想着这双手也一定如他半露在外面的手背一样光滑细腻。
眼泪吧嗒一下滴落在这双残缺的手上,埋首在他怀里的赵宿动了动,那双没有什么情绪的眼睛看着他,看着他脸上的泪水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手指轻轻颤动,他能感觉到贴合的手心带着怎样温暖的热量,感觉到滚烫的泪水从他的指尖滑向手腕。
他重新靠回郑愿的肩头,轻声说:“会生锈。”
满眼泪水的郑愿动作一顿,连忙低头看向他的手,见那冷冰冰的机械全是他的泪水,他慌张的抹了抹眼泪,又连忙捧着他的手一点一点擦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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