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车队停留的地方叫齐白镇,这里雪山绵延森林环绕,还有一条清澈的小溪,像极了他曾经心心念念的地方。
陆少珩一来到这里就不想走了,在镇上租了一套房子,暂时留了下来。
齐白镇是个多民族的聚居地,到镇上的第二个月,陆少珩和一个藏族村庄的居民一起去转山。
转山这一路上全靠步行,需得双手合掌,五体投地,一步一磕头。当地人走完全程要半个月的时间,需得坚定的信仰支撑才能走完。陆少珩娇生惯养又半点不能吃苦,跟着队伍磕了七天的长头之后,就到后方帮忙开车搞后勤去了。
这半月的时间里,陆少珩白天开着小卡车拉上各种物资,慢慢地跟在朝圣队伍的最后。傍晚就把车停在路边,帮忙搭起帐篷生火做饭。
队伍里有一个小伙儿叫多吉,他是被他爸爸生拉硬拽着带来的。这孩子的性格活泼跳脱,屁股跟长了钉似的,一会儿也坐不住。夜里藏民们在帐篷里围着炉子念经时,他就拉着陆少珩在一旁窃窃私语。
没费多少功夫,队伍里最不虔诚的两个人就这么混熟了。
第十天的时候,转山的队伍路过一座天葬台,台上正在举行着天葬仪式。这是陆少珩第一次遇见天葬,由于距离太远,台子上进行着的一切看得并不真切,只能看见半空中盘旋着成片的秃鹫,如一团巨大的乌云。
一片黑色的羽毛落在陆少珩的脚边,他抬头望向秃鹫聚集的地方,问身边的多吉:“你说…人死后去了哪里?”
多吉想也不想,回答道:“转世去了。”
“转世有什么好的。”陆少珩说:“人活一辈子,已经够腻歪的了。”
“不好吗?下辈子我还想再和阿爸阿妈阿姐当一家人。”多吉难得正经地低头念了一段经文,转头看向陆少珩,无比认真地说道:“我们相信,只要好好过完一生,有了好的祈愿,这辈子相亲相爱的人,来生转世还能再相见。”
不少公众号上的心灵鸡汤说,转山是一次心灵净化的旅程,引得不少文艺青年趋之若鹜。但很显然,对陆少珩这样的人来说,这样的洗涤力度是不够的。
但是从山里回来之后,他开车进了次城,根据网上找到的地址,来到了钟晓林的诊所。
“我不可能答应你。”
办公室里,钟晓林一口回绝了陆少珩的提议,“电筋挛疗法适用于重症患者,是精神干预的最后防线,你远不到这个程度。”
见陆少珩没有表态,她再次严肃地警告道:“治疗的过程很痛苦,而且之后有很严重的后遗症,你能接受记忆退行吗?你能承受永久性偏头痛的风险吗?”
“钟医生,别紧张。”陆少珩从沙发上坐起,揉了揉脑袋,他刚经历了一次催眠失败。
“我只是随口一提,不必放在心上。”他抬眼看向钟医生,笑着说道,看起来并不在意。
“少珩,我知道你康复的欲望强烈。”钟晓林没有被他的这幅表现所迷惑,继续劝道:“但你也不能太冒进,要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选择治疗手段,想要爱别人,最重要的是要先学会爱自己。”
“放心吧,知道了,我下周再来。”陆少珩坐起身,看向钟晓林,似真似假地抱怨:“要我说,您这里的沙发也太不舒服了,想要有好的疗效,硬件上要舍得投入才行。”
听见陆少珩睡不着觉开始怨枕头,钟晓林暂时放松了下来,笑着应和了一句,安排助理送他出门。
回去的路上,广播里播放着丁嶙的访谈。这个节目做得挺有深度,问了丁嶙不少和她的作品有关的问题。到了最后,为了收听率,主持人旁敲侧击地向她询问了她和陈濯的恋情。
丁嶙这时的绯闻男友,出生在香港一个家风严谨的顶级豪门,为了能够顺利进入豪门,丁嶙一反过去的作风,变得格外爱惜羽毛。
丁嶙在电台里说:“陈导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和他的关系也仅是合作过一部电影,再也没有其他。过去的很多事,不过都是电影宣传期的手段罢了…”
山间的冷风从窗外灌进车里,陆少珩没有转台,默默地听着。
陆少珩想起,钟晓林曾经建议他,可以尝试着开展一些感兴趣的工作,加强和外界的联系,有助于自我恢复。
车子驶入小镇之前,陆少珩望着晚霞掩隐下的雪山,突然觉得,如果可以在这雪山脚下开一间民宿,好像也不错。
民宿刚一开业就火爆全网,这是陆少珩没有想到的。
陆少珩坐在酒店的小餐厅里,拒绝了今天的第三个采访电话。在偏远的齐白镇,这么一家酒店的横空出世实属稀奇,不少行业相关的媒体都想采访它背后的主理人。
陆少珩放下手机,隔壁桌两个男人的谈话声,突然飘进了他的耳朵。
“《平原》这个项目,我看是难办了。”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中年男子说完,长长叹了口气。
陆少珩耳尖,捕捉到了关键词。《平原》是陈濯近期正在拍摄的电影,开机已经有三个月有余,隔壁桌坐的这两个人陆少珩也有点印象,办理入住时说是从事影视行业的。
戴黑框眼镜的男人坐在陆少珩的斜对面,说:“可不是吗,摄影指导半途撂挑子回国,也没留下任何拍摄数据。”
中年男子说:“这也怪不了Kertezs,家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算勉强留下来,也办不成事。”
“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是接下来这个项目要怎么办,Kertezs的那个摄影风格,换个人还真的是很难续上,而且这次都是他亲自掌机。”眼镜男显然考虑得比较多:“如果没人能顺利接手,之前拍摄的半部分,怕是只能全部弃用,重头来过了。”
“重拍得损失多少钱啊,哪个项目经得起这么折腾。”中年男子低头摆弄着桌面上的碗碟,说:“哎,反正这事儿和你我都没关系,我们就不要瞎操心了。”
陆少珩坐在不远处,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从餐厅出来后,他回到自己的小楼,通过一些过去的关系,他很快就证实了这件事。
陆少珩没有多耽搁,给一位早已去欧洲发展的发小打了个电话。
隔着七个小时的时差,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才接通。听见熟悉的声音,陆少珩省去了不必要的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近期可以回国吗?我想请你帮个忙。”
对方似乎是笑着骂了陆少珩一句,但还是耐心地听他简述完来龙去脉,电话挂断前,老友在电话那头又问了陆少珩一个问题。
只听陆少珩沉吟了片刻,很快又说道:“不,不用告诉他是我请你回来的。”
听说今晚祠堂里要放电影,晚上不到七点,戏台前的长凳上就坐满了人。
阿飞今天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刚吃完饭,就来占据了有利的位置。他支棱着脑袋,正满场找寻着暗恋女孩的身影,就看见陆少珩朝他走来。
阿飞是陆少珩民宿里的一个员工,平时的主要工作是对接客户,偶尔帮着陆少珩处理一些文案工作。
“咦,老板,你怎么来了。”阿飞眼睁睁地陆少珩坐上了自己特地留给心上人的空位,讪讪道:“不是说不来吗?”
“免费的电影不看白不看。”这个位置是给谁留的,陆少珩心知肚明,但他坐得心安理得。
“就是。”阿飞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你说怪不怪,电影院里还没下线的电影,怎么会拿出来搞电影下乡?我听我城里的朋友说,去电影院看这片子,少说也得三四十块。”
陆少珩说:“可能是导演心系群众,爱好做慈善吧。”
阿飞点了点头,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一种可能。
两人正说着话,祠堂两边的大排灯暗了下来,电影正式开始了。
“制片人——陆…”看着屏幕上一个熟悉的人名一晃而过,阿飞大惊小怪道:“老板,这人的名字怎么和你一样?”
陆少珩没有理会,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嘴唇轻抿,阿飞莫名地觉得,他看上去好像很紧张。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