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哈出的雾气迷了眼睛,江郁可连一秒都不想多待,告别沈木秦以后便匆匆离开了。
他把车停在不远的地方,直到他坐进车里,空调的暖风对着他的脸吹了好长时间,江郁可才觉得暖和了一点。
腹部的伤口已经长出了新肉,粉色的,留下了疤。这段时间傅黎商找到了一款祛疤效果很好的药膏,每天定时定点给江郁可涂上好几遍。
他自己不太在意疤痕,但傅黎商很在意,涂的时候又仔细又小心。
江郁可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不幸运的,他经历过这么多不幸的事情,连过平静的日子都变成了奢望;可他又拥有了傅黎商的喜欢和爱,会让别人羡慕地说“他好幸福”,这么一想他好像又是极其幸运的。
现在他忽然明白过来,其实并不是幸运或者不幸运,原来什么事情都是要等价交换的。他得到了这么多,所以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像是一个偷走礼物的小孩,把礼物还回去或是拿出相同价值的东西,只有这两种选择。
但是人都是贪心的,得到了就想一直拥有,江郁可不愿意付出了,他一点都不想还回去。
他没理由再为别人的过错买单,江郁可心想,我也不乐意了。
两人来得匆忙也走得匆忙,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站在离那幢单元楼不远的地方,在他们出现以后就一直在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第32章 “坦白。”
傅黎商是和江郁可前后脚到家的。
江郁可停车技术并不好,每次停车都要花好长时间。傅黎商降下车窗在车库门口按了两声喇叭,江郁可探出脑袋,小脸被空调吹得红扑扑的。他看着傅黎商,焦急地说:“你别催我。”
“我没催你。”傅黎商眼含笑意,“你慢慢来,别紧张。”
“你不要停进来了。”江郁可指挥他,“我今天想去外面吃。”
因为手术,江郁可这也忌口那也忌口,后来出院了傅黎商叮嘱营养师只准他吃清淡的,就怕会影响伤口愈合。虽然江郁可平时口味不重,但吃了这么长时间,嘴巴早就吃得没味道了。
傅黎商考虑了一下,答应了:“吃什么?”
这时江郁可终于停好了车,他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傅黎商偏过头看他,两人对视,江郁可冷不丁地开口:“我刚才去见江金海了。”
傅黎商见他如此淡定的表情,挑眉,有些惊讶:“然后呢?”
江郁可沉默了几秒钟,回答:“我想吃火锅。”
“这就是你的条件?”傅黎商很快反应了过来,觉得好笑。
“是。”江郁可担心傅黎商不答应他,又退了一步,“我们可以吃鸳鸯锅,你放心,我不会吃辣锅的。”
“好。”傅黎商应他,“你想吃哪家?”
得到满意的回答,江郁可高兴了,低头给自己系上安全带,让傅黎商赶紧开车,生怕他下一秒就反悔。
“就你读大学的时候我们经常去吃的那家吧。”
“怎么突然想吃这家了?”
“不知道。”江郁可说道,“就是回来的路上突然想吃了。”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天黑以后气温变得更低,车载广播提示市民冷空气来临,近期要注意保暖。
“好像要下雪了。”
在很多人心里冬天最受人气的美食就是火锅,江郁可说的这家火锅店开了几十年了,深受C大学生的喜爱。从前两人去吃之前都会安排一个人先去拿号,不然要排好长时间的队。
傅黎商刚停好车江郁可就已经迫不及待地拉开了车门,男人慢悠悠地坠在他身后,思考着江郁可提的那句“江金海”更深层次的含义。
火锅店的店面不大,但整理得很干净。两人进去的时候店里竟然没什么人,老板说是因为期末考试陆续考完了,很多学生都已经回家了。傅黎商西装大衣的装扮看起来太显眼,寥寥几桌在吃火锅的学生们纷纷向他们行注目礼。
傅黎商被人看惯了,神色不变地带着江郁可进了里面的包间。包间并不大,除了一张四人桌几乎没有其它空间了。刚才在大厅时迎面都是一阵一阵的汤底香气,江郁可的食欲被勾起来,入座以后恶狠狠地盯着菜单,傅黎商瞧着他那副模样,暗想自己平时也没饿着他啊。
先上的是汤底,红通通的辣味汤底混着浓郁的白汤。傅黎商先涮了肥牛,隔着锅里涌上来的雾气去看对面的人:“现在你可以说了。”
蘸料是油碟和麻酱,江郁可用筷子夹着肥牛,垂着眼睛漫不经心地说:“早上不是给你送U盘吗?出来的时候沈哥给我打电话,说江金海快死了让我去看看。”
江郁可和傅黎商不同,他性格温顺内敛,也不怎么发脾气,与他相处过的人都会觉得他性格很好。而此刻江郁可说这些话时神情讥讽,言辞刻薄又冷漠,傅黎商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他的这一面。
它仿佛是一片孤零零的领域,被江郁可单独隔开,藏在最阴暗的角落。像是阳光与影子,从前展现在傅黎商面前的都是光亮,而影子默默陪伴着江郁可,构成了他的成长轨迹。
非常真实,也非常陌生。
“理由呢?”傅黎商静静地听他讲,顺着他的话继续这个话题。
江郁可抬眸,冷若冰霜的面容。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傅黎商看懂了他的口型。
“沈哥说他偷了一批货,很多人在找他。然后让我当心点,他担心这群人会找到我。”
“那你怎么考虑的?”
“当然是报警。”江郁可瘪瘪嘴,不耐烦的语气,“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办,后来我突然发现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自己想死凭什么又要拖着我?”
肥牛已经熟了,店家切得很薄,放进嘴里是入口即化的感觉。江郁可蘸着油碟一连吃了好几片,傅黎商敛着眸子,给他倒了一杯旺仔牛奶。
“那你报警了吗?”
江郁可咕咚咕咚把一杯牛奶喝进肚子,杯子落在桌上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像是沾染了一丝怨气。
“明天就去,明天一早醒来就去。”
傅黎商看着那杯喝完的牛奶,很不明显地翘了翘嘴角:“好,我陪你一起去。”
菜已经上齐了,毛肚虾滑酥肉冻豆腐都是江郁可喜欢吃的。江郁可被禁食太久,好不容易碰上一顿火锅,连胃口都比平时好了不少。
两人自顾自地低头吃了一会儿,江郁可把喜欢吃的都吃了一遍,自己又主动接上了刚才的话题。
很多事情似乎都是这样,最难启齿的往往都是第一句话。只要越过了第一句,后面的就会变得越来越容易。
这是他心里最深的一块疤,每当快要愈合的时候就会被人狠狠撕开,露出里面腐烂丑陋的血肉。
他为此痛苦、煎熬了好久好久,却永远等不到它的愈合。
此时的江郁可尖锐、易怒,好似一只充满戒心的刺猬,却把柔软的肚皮朝向了傅黎商。
他好像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再那么害怕傅黎商发现他的不堪,每句话都带着深恶痛绝的恨。傅黎商从他有些错乱的话语里组织出了他的童年,锅底不再沸腾,横贯在他们中间的雾气慢慢消失了。
有些陈旧的窗棂上结了细细的水珠,一部分承受不住重力,沿着墙壁缓缓淌了下来。
包间里安静了下来,江郁可尽量控制住暴走的情绪,看似冷静地问道:“……宝宝,你会害怕吗?”
傅黎商明知故问:“害怕什么?”
“害怕……”江郁可眨了眨眼睛,终究还是避开了男人探究的目光,“我。”
灼热的神经缓缓冷却,江郁可突然像漏了气的皮球,那些积攒起来的勇气瞬间泄得干净。他低下头,掩饰性地去看傅黎商的袖扣,有些僵硬的语气:“他是我父亲,可是每一天我都盼着他能消失。”
“你是不是有点害怕?”江郁可本就敏感,刚才傅黎商的异样他都看在眼里。他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点苦:“觉得我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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