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存再摇头。
他被骆远鹤抱起。
“叮铃。”另一家药房的玻璃门被推开,电子门铃说:“欢迎光临。”
“那个小孩呢?”
卖珍珠奶茶的姑娘指着对面:“好像找到他家大人了,跑过去抱着他,跟他一起走了。”
碘伏和创可贴被放到了她的餐车上,“送你了。”
·
“缪缪一直很勇敢,这次也可以。”骆远鹤抬腕看了下表,“三十秒,给自己加油。”
缪存深呼吸,觉得骆远鹤真是一如既往的严格。
他伸出手:“要你牵我。”
骆远鹤无奈地笑了笑,牵住了他的手,陪他一起走入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
指腹的触觉敏感而细腻。
缪存站住,惶然抬起头去,怔愣地看着骆远鹤。
他的手心,为什么没有疤?
第78章
缪存小时候便很喜欢牵骆远鹤, 用小小的手掌攥住他的食指,亦步亦趋地跟着,攥到掌心都出汗了也不松手。十五六岁后, 男孩子不好再牵大人的手了, 骆远鹤如此教他, 缪存才不情不愿地接受了这项的约定俗成。
这是这么多年来, 骆远鹤第一次牵起缪存的手。
虽然表面还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心底沉寂已久的灰尘,还是像一把古琴上的浮灰般,随着琴弦的轻拨而扬了起来。
只是骆远鹤没想到这些灰又如此迅速地落了回去, 因为缪存将手从他掌心抽了出去。
他静了静, 关切地问:“怎么了?”
缪存仰着脸看他, 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他模糊地想起了黄河边,风吹过河道的声音, 和那个上午温暖的天气。原来那个时候的错觉并不是错觉,而是直觉。那个人确实要离他而去。
·
作为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科方面的专家,周教授在自闭症的治疗和干预方面都很有建树。他是俞医生牵线搭桥介绍给骆明翰的,在西双版纳的最后一周已经跟缪存建立了基本的沟通纽带, 缪存见到他后,紧张得立刻就想逃,但一想到那张法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 他还是硬生生在沙发椅上坐定了。
沟通室是单向透明玻璃, 家属可以在外面看到里面所有的情况,但病人却无法看到外面, 当然, 如果家属或病人要求, 也可以选择降下百叶帘,彻底保护隐私。这最大限度地保证了家属、病患和医院之间的信任。
骆远鹤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胳膊被人撞了撞,一只手递过了一只纸杯,咖啡的香味从里面飘出。
是楼下便利店的咖啡,骆远鹤接过,抿了一口,“谢了。”
骆明翰的眼眸一错不错地看着一窗之隔的缪存的脸。
分别三天,像三年,他梦里醒着都在想他。
“他有没有紧张?”
“一点,周医生说他表现不错,刚才还夸他勇敢。”
周医生的助理上前寒暄招待,安慰道:“缪存跟别的病人不同,他是应激后缩了回去,你可以理解一场大脑和思维里的海啸淹没了他的理智和意志,但这两样东西并非是没有,他已经在过去的成长中建立起来了,现在就像海面下的冰山,虽然看不见,但依然是坚挺的,所以周老师对他很有信心。”
她笑了笑:“by the way,你们长得好像,哪一位是视频里的骆明翰先生?”她眼珠转了一转,手指倾斜向骆远鹤:“是这一位?”
不必两人回答,她便已从表情中知道自己猜错了。
“你看着跟视频里很不同。”助理目光疑惑,不好意思地笑笑。
骆明翰没有解释,目光停在缪存侧脸上,不舍得移开。
“从西双版纳到这里,你们开了几天的车?”
周教授与他放松地闲聊,打开缪存的心防,面前没有摆电脑也没有摆笔记本,以免让他觉得紧张。他戴近视镜,眼镜后的双眼皱纹很深但慈祥,意识到缪存的走神,他低下脸,从镜框上方抬着视线看缪存,又顺着他回眸的动作,跟着看往了那面玻璃。
从屋里看出去,玻璃是一片深色。
骆明翰的视线与他交汇,整个人如被定住,僵硬着,只有提抓着咖啡杯口的手指在用力。
虽然知道缪存什么也看不到。
“哦,这是面单向的玻璃,骆先生可以在外面看到你接受治疗的情况,”周教授不以为意地压了压眼镜架,“你要是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把百叶窗降下。”
缪存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不用。”
那个会在暴雨天在门外给他讲小美人鱼的故事,为他守一整夜的人,已经不在门前了。
“对了,周老师让我跟你确认,因为你之前也提过缪存的家庭情况,所以这里有两种方案供挑选,”助理唤回了骆明翰的注意力,她总下意识地觉得骆明翰才是做决定的那个人,“对于自闭症来说,治疗和家庭训练缺一不可,所以一种是你把缪存带回家,每天固定的时间送他来上课和互动,在家里时就由你陪着他,还有一种是让缪存住院,我们有全套的作息和课程表,游戏和互动都不会少的,你们可以每天抽时间来医院陪伴探望。”
她从文件夹里抽出一页纸,递给骆明翰,骆明翰说:“给他吧。”
“啊,对不起,”助理转而将课程表递给骆远鹤,“那您二位究竟是谁陪伴缪存做家庭训练呢?”
“我。”骆远鹤淡然地说,瞥了眼骆明翰。
骆明翰死死地捏着纸杯口,指骨泛白。
哗啦,纸杯被捏变形,杯口弹了出来,滚烫的咖啡洒在骆明翰的手背上,继而淅淅沥沥地滴落地板。
“没关系没关系,”助理往门口叫了一声:“拖一下地!”
“自闭症需要全天的陪伴,你有空吗?你不用去学校报道,不用出差参展交流?”骆明翰把咖啡扔进垃圾桶。
“不用。”骆远鹤简单的两个字,与骆明翰对视。
助理吞咽了一下,有些茫然地看着兄弟俩。
她觉得……他们好像在针锋相对。
“缪存脾气很坏,需要你很耐心地陪他哄他,他会哭闹生气摔东西,想要什么立刻就要得到——”
“他小时候就这样,我知道怎么跟他相处,”骆远鹤打断他的质疑,“十年,不是你能想象的。”
骆明翰勾了下唇,在骆远鹤的注视下,狼狈而仓促地将目光瞥开。
“你肯让我回国,说明你比谁都清楚,他心里相见的、有的是谁,既然已经决定放手,就不要这么放不下心了,我会照顾好他。”
“照顾……你连他一日三餐都管不了,谈什么照顾?画起画来可以三天不说话,缪存需要你陪,你听得进去他的声音吗?”
“我可以不画画,或者陪着他一起画,直到他好起来。画画是缪存人生里最重要的事,我能陪他画画,远比你什么都不懂更有利于他的康复,至于一日三餐……”骆远鹤勾了勾唇,“请一个西双版纳的厨师也不是难事。”
骆明翰一瞬间无声,像一支强弩之末,意识到了一个难堪的真相——
他能提供给缪存的,一个月薪五千的家政、一个月薪一万的护工就能轻易替代,只有骆远鹤能给予缪存灵魂上的共鸣和理解,而那是谁都无法取代的。
“骆明翰,”骆远鹤连名带姓地叫他:“我说过了,你这样没有意义。”他沉静地看着这个只比他大了两分钟的哥哥。
他明白,骆明翰并非是出尔反尔,只是人在放手一件生命中的至宝时,总会痛到挣扎。
“那两位的意思时,就不住院了对么?”助理打断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
“对。”
“好的,那您需要根据课表每天接送缪存,所以最好还是能住在医院附近。”
“我住大学城。”
“啊……”助理为难地说:“这确实有些远了,上下课刚好是早晚高峰,会比较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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