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起了神志不清的许宁。
二十里的山路他没停过。
有个说法是当人的境况差到一个极点就会迎来折点,可能是上天的垂怜也可能是单纯的怜悯。
宋醉垫上了自己的所有钱,在医院里抿唇等着抢救结果,幸好这次他的运气不差,昏迷的许宁保住了命。
他每天都会去医院看望许宁,同病房的人开玩笑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他想了想大概没人比他更希望许宁醒过来。
终于当许宁苏醒他得到了满意的回报,许宁给了他八十万,刚好覆盖刘奶奶的医药费。
宋醉愣了愣才接过那张卡。
这个举动在许宁看来是腼腆,但宋醉只是在想人和人原来这么不一样,他在拳场拼死拼活才有了染血的八十万,但对许宁而言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数字。
他没有怨天尤人的习惯,这个世界哪有绝对的公平,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宋醉收了卡准备离开时听到了沪市,他的脚步下意识停住了,那个人问过他要不要去沪市。
许宁以为他喜欢听自己学习滑翔伞的故事,其实他只是想多听听许宁口里的沪市,他没去成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但许宁说得更多的还是心心念念的白问秋。
他想许宁真挺不聪明的,生活在蜜罐子里的小少爷,他一听就知道白问秋对许宁压根看不上。
当然宋醉对许宁客客气气,毕竟谁有钱谁说了对。
他听着许宁说沪市,在许宁的口中沪市到处是好玩的酒吧,他却听到了沪大这个学校。
他的成绩离沪大的分数线无异于天堑,但他想上沪市最好的学校,他买了厚厚的学习资料。
然而刘勇找到他又说要十万,可能在刘勇心里自己什么都能干吧,恨不得他出去卖。
宋醉放下课本走去了病房,听到许宁在和爸妈打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清晰可闻:“不要被山里人缠上了,他们比你想象里精多了,升米恩斗米仇。”
许宁站在电话的这一边着急反驳他不是这种人,宋醉站在病房外面无表情听着。
不得不说许宁的父母比许宁聪明太多,他就是挟恩图报的山里人,许家是他仅能握住的救命稻草,水面下的他不会轻易放手。
他不知道自己再去要钱会不会成功,但他赌不起失败的可能,所以当许宁问他要不要去沪市,他毫不犹豫点了点头。
他知道这不是一件道德的事,但他本身就没多少道德,道德标准远低于常人,像他们这样的人光是活下去就拼尽全力了。
哪里会在乎活得好不好看。
除了筹集刘奶奶的医药费,他存了很小的私心,会不会在沪市碰到那个人,那时的他不知道在茫茫人海里找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有多困难。
时间是最公平也是最残忍的东西。
宋醉每天都会回想对方的声音,这是他唯一拥有的东西,可渐渐地声音也消失在他脑子里。
他在许家见识了过去没有的生活,但也更加清晰知道那个人的家世远在许家之上。
起初忘记声音会觉得惶恐,后来他终于释怀了,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不同世界的短暂交错,就像彗星从一个行星滑到另一个行星。
他告诉自己只是歉疚,愧疚给了对方一个最差的自己,愧疚最后的不欢而散,愧疚没能见对方一面,用强烈的歉意压下汹涌的情绪。
宋醉一页页翻着竹木的本子。
本子上写的每句不喜欢都是句无望的喜欢,用来藏起一个自己也不敢承认的秘密,将少年的隐晦心事封存在了本子里。
他走到书桌前的椅子坐下拿起钢笔,拧开冰凉的笔帽在最后一页写下——
十六岁的宋醉很喜欢很喜欢贺山亭。
六十岁也会很喜欢很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傲娇怪小狐狸.
第112章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宋醉一笔一画写得异常认真, 忽然嗅见内敛的水调香,他转过头望见身后的贺山亭。
他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见纸上的话,表面镇定实则飞快合上竹木本:“你不是在楼下看电视?”
“突然困了。”
贺山亭将手上端的牛奶放到他桌上, 眼神若有若无在本子上停了阵子上床。
宋醉见对方没有多问放下心, 应该是没有看到吧, 他关上房间的灯打开台灯, 在暖黄色的灯光下读文献。
许久以后他才知道贺山亭不是喜欢坐在客厅看电视, 而是想和在客厅看书的自己呆在一块儿,像只独立又黏人的大猫。
宋醉不知看了多久的书,回头望见男人已经阖上了眼,长密的睫毛垂在苍白的皮肤上, 由灯光勾勒出转瞬即逝的金色。
难怪在酒吧初见贺山亭会觉得熟悉, 十六岁和十九岁喜欢上的是同一个人, 是放在什么时候都会心动的人。
少年放下书走过去戳了戳对方的脸,很小声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他想应该是不记得的。
如果记得的话肯定不会让他住进贺家, 见了面只会骂他小白眼狼, 他又怅然若失又松了一口气。
小白眼狼仔细藏好衣服下的玉坠, 钻进温暖的被子闭上眼睡了过去,没发觉对方什么时候睁开眼走到书桌前坐下。
梦里他梦见了在西南的场景,他的眼睛上覆盖着冰凉的丝绸,看不见任何东西,但他依然爬到了空无一人的屋顶。
大概因为人类是矛盾的碳基生物,一方面恐惧高处一方面站在高处又忍不住想跳下去, 他好奇老邓当时是什么感觉。
还没等他思考出答案就被抱下了危险的屋顶。
那个时候他是个讨人厌的小鬼,贺山亭温柔将他抱下来他还不高兴,在画室里把油画颜料扔了一地。
直到对方无奈问:“画你行了吧?”
他别别扭扭没拒绝。
他不确定贺山亭有没有真的画过他, 因为他从始至终没看到那张画,可能是哄哄坏脾气的小瞎子。
*
醒来后宋醉想起自己的梦,他不动声色在房子里找了圈,没找到别的画只看到了上次那张画,果然是哄小瞎子的,没骂他已经仁至义尽了。
他捋了把自己的黑色卷发,没吃早饭就出了门,贺山亭喝了口拿铁问:“早上有课?”
宋醉的脚步顿了顿飞快点头,关了门走去的方向不是学校而是凤凰路上的医院。
他怀疑陈明的话想再问问病情,因为他不相信贺山亭会伤人,过去的贺山亭明明是个温柔的人,对着招人恨的他都没发火。
听到他的话陈医生语气含糊:“即便是同个病人在不同阶段症状都是不同的,对病人适当采取控制手段也无可厚非,研究过去并不具有指导性。”
宋醉听出陈医生的潜台词,贺山亭确实出现过攻击性行为,他心下蓦地发沉。
“那是不是后天造成的?”
贺氏不仅主家生在权力中心,家族出过的艺术家不计其数,贺山亭的舅舅便是出名的画家,这样的大家族总是不缺少话题度,然而并未听到遗传病的传闻。
宋醉不知道贺山亭的生父是谁,然而贺山亭的母亲无疑是理性到残忍的,为了掩盖贺山亭的病不惜把年幼的儿子关在寂静的地下室。
哪怕不喜欢这个儿子依然把贺氏股权留给了贺山亭,只分给了许家殷实生活的资产,避免了死后的分权争斗。
他不觉得这样的人会生下有遗传病的孩子,但陈医生否认了后天的说法。
“会发病还是和遗传有关系,最常见的精神分裂症遗传因素占了八成,单基因遗传病中常染色体隐形遗传病最多见,父母双方不是患者却携带治病基因。”
宋醉听着陈医生的话皱了皱眉,如果不是他之前了解过精神疾病相关治疗,肯定会被混着医学词汇的话绕进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陈医生从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他清楚医生比自己更专业没有贸然质疑,毕竟没有绝对的病例。
陈医生看出他的担忧安慰他:“你没必要有压力,那位自己都不在意了。”
可他在意。
他在意阿亭能不能恣意而活,他在意阿亭能不能长命百岁,虽然之前吐槽有人比公主还挑剔,他却希望对方真的活得像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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