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花的越冬方法(12)
一个人要是像润生这样聪明又偏执,就很难做不好什么事。反正没花多长时间,郁青就不太能陪他打了。不少人代替了郁青的位置,轮流来和润生打球,很有一点武侠里高手过招的味道。
至于郁青,不打球的时候,他就向老板借个小凳子,在台球厅外头的花坛上写作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再叫上润生一起回家。
台球厅老板对这事儿倒是并不在意,反正就一个小凳子,何况郁青也会在这里玩儿。并且那时候大部分的客人,其实都是随便来打一打,技术水平十分有限。润生球打得越来越好,慢慢甚至超过了这里的陪打。他在这里,不知不觉成了个揽客的小招牌。所以有时候郁青喊润生回家,老板还要真心实意地挽留一下。
当然总是挽留不住的,因为郁青不能回家太晚,润生要和他一起。唯一一次挽留住了,结果就出了事。
那天润生状态很好,连着赢了好几个大人。因为打得顺手,就一直在球案上没有下来。老板因为看了局精彩的球,说他可以免费再打一局。润生很自然就招呼写完作业的郁青和他一起玩儿。
郁青有阵子没和润生一块儿打球了,且手握笔久了,有些发僵,那局球就打得就不太好。润生同别人打球总是一副厉害得不行的样子,同郁青打水平就会莫名其妙地变差很多。郁青猜想这和高手不与臭棋篓子下棋是一个道理——因为会越下越臭。
旁边有个中学生模样的人叼着烟,一直在说郁青打得太差,非要亲自上来指导郁青打球。指导着指导着,就把球杆儿从郁青手里拿走,要自己上阵和润生来打。
一旁围观的人起哄道:人家是高手,和他玩儿得挂杆儿。
挂杆儿不是真挂杆儿,在台球厅的黑话里,这是赌钱的意思。
润生沉了脸,把球杆儿放下,说不打了,该回家了。没想到对方拍了桌子,说他看不起自己,今天非要和他打一局,赌十块钱。
润生没理他,拉着郁青要走,哪成想被对方扯住了胳膊。润生挣了几下没挣开,回头直接冲对方耳朵上拍了一巴掌。
手掌内扣拍耳朵,这还是赵爷爷以前教的招数。润生对鲍亮也用过。这招看着不起眼,其实凶得很。劲儿用对了,能把人耳膜直接拍成穿孔。
对方终于松开了手,捂着耳朵傻了半天。
润生低骂道:神经病。
在这种地方,惹事儿总是麻烦。郁青赶紧拽着他往外走,结果刚巧和门外进来的一帮人碰了个对脸儿。
郁青只看了一眼,就心叫不好。是细眼儿那帮人。先前挨了润生一巴掌的那个人立刻底气十足地叫了起来:细哥,别让那小子走了!
许久不见,细眼儿看着一点儿也没有学生的样子了。他叼着烟,冲润生眯起了本来就很细的眼睛。他身后的扁头冲润生道:操,找了一夏天,原来你小子在这儿呢。
润生没说话。
一帮人把郁青和润生围起来了。细眼儿打量着润生:挺狠呗,打架还会使刀。他冲润生喷了一口烟。把人捅了就这么跑了,嗯?
润生抬起头:你们先动的手。
细眼儿冲他喷了一口烟:甭扯没用的,我今儿非得废了你……
说着一把薅起了润生的领子。
架就这么打起来了。
润生平时斯斯文文,动起手来却像疯了一样。一帮半大孩子很快混战成了一团。
老板带着人来拦,废了老大劲儿才把润生从围攻的人群里拽出来。做生意都是和气生财。来台球厅的虽然什么人都有,可人家老板只想赚钱,不想惹事。
在报警的威胁下,细眼儿撂下要做掉润生的狠话,带着他那一帮人又走了。
郁青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无妄之灾,因为他虽然一开始就被润生推到了边儿上,可还是糊里糊涂挨了几拳。幸好有老板和其他人赶过来拦着,才没吃更多的苦头。
而润生的半边脸已经完全肿了,血顺着额角流了下来——再往下一寸就是太阳穴了。细眼儿是真的下了死手。
润生默不作声地伸手抹了一把额角的血,在手指间碾了碾。郁青看着他,忽然害怕极了——不是替自己,是替润生。
二胖和麻杆儿还在隔壁打游戏,郁青知道自己应该叫上他们,人多些路上好壮胆。可是润生不让。他爬到郁青的后座上,说你快点儿骑就好了。
回去的一路上他们都很沉默。直到快要进院儿的时候,润生才低声道:我还是把刀带上吧。
郁青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刚想说些什么,车灯把他们照亮了。
一个个子很高,头发有些花白的男人从车上下来,走到了他们跟前:这是怎么了?
润生抬起头,愣了愣。
那个男人的脸部轮廓和润生有八九分像,他皱了皱眉:打架了?
润生似乎缩小了一点儿。他摇了摇头,小声道:没有,我从来没打过架。是骑车摔的。爸,你回来了?
第12章
郁青不知道二毛为什么要撒谎,他犹豫自己要不要把真相告诉二毛的爸爸。没想到傅工只是淡淡道:下回记得小心点儿,吃饭了么?
润生摇摇头。
傅工冲润生伸出手:走吧,我们出去吃。
润生仿佛迟疑了一下,才拉住了他的手。
傅工冲郁青点点头:丁康的儿子吧?谢谢你送润生回来。
郁青没想到他认得自己,刚想说一声叔叔好,傅工就拉着润生走了。
送傅工回来的小轿车也开走了。郁青一直回头远远看着他们,见傅工领着润生进了远处的满福楼。那是这条街上很有名的老饭店,做涮羊肉,里头的火锅都是黄铜的。郁青长这么大,只去吃过一回,是奶奶过七十大寿的时候。
他正在发呆,鼻尖上凉了凉。原来是下雪了。郁青打了个哆嗦,这才委屈巴巴地觉出身上疼,于是吸了吸鼻子,含着眼泪回家了。
周蕙值夜班没回来。郁青不敢和奶奶说挨了打,只能偷偷去拽郁芬的衣角。郁芬过来给弟弟擦药,擦完了用手指戳他的脑袋:谁让你去那种地方的。
郁青说我去玩儿嘛,大家都去那里玩儿啊。郁芬说那你就别委屈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
郁青委屈道:可是他们打人不对啊。
郁芬拿他没有办法,只得用一种很成人的口吻道:世上不对的事儿多了,哪有那么多给你说理的地方。
姐弟两个一时似乎都沉默下来。郁青想起了姐姐被人从自行车上拖下来的事,他觉得郁芬大概也想到了。那事儿他们家报案了,可到现在也没个信儿。
郁青屋里的挂钟报了时,郁芬把药收进盒子,给郁青把衣服套上了:赶紧吃饭去,别一天天老惦记着玩儿。那种地方以后不许去了,不然我回头告诉妈,让她扣你零花钱。
郁青抱着她的手臂摇:姐~
郁芬冲他道:去,别和我来这一套。我看你就是作业太少。妈前几天还说,下个周末让你和我一起去窦老师家,正经把琴学起来,省着你一天到晚在外头乱跑。这样将来升学考试还能加点儿分。
窦老太太是郁芬的小提琴老师。周蕙要送他也去学琴,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郁青哭丧着脸:我不要拉小提琴……
郁芬随口道:家里正好还有我以前换下来的琴。
郁青感觉自己要被气哭了:大哥都没学,我也不学,我不要每天站在那里拉锯……
郁芬皱眉道:你也懂点儿事吧,多少人想学还没得学呢。
郁芬走了,留下委屈得要命的郁青在床上打滚儿。他拉下毛衣,看了看自己肩膀上的青肿,又趴在床上抽泣起来。
哭是哭,耳朵鼻子却都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家里今天似乎是做了豆腐骨头汤,这会儿奶奶掀开锅盖,香气悠悠地飘着,直往郁青鼻孔里钻。
郁青独自饮泣数秒,很想等谁来招呼自己吃饭。可若是这样等下去,想必锅里肉最多的骨头已经被郁芬先挑着啃完了。面子和香喷喷的骨头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于是噌地爬起来,将鼻涕眼泪往袖子上一抹,跑出去和他姐抢骨头吃了。
热腾腾的晚饭安抚了郁青,让他很快就把别的事儿忘了个干净。吃完饭,他端着一碟撒了椒盐的炒豆子,回屋里津津有味地看起了从周蕙书柜里翻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