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情书(14)
旁边附近有条小河,两边亮起幽幽的灯,两人沿着河往回走。
沈问秋说:“陆庸,你养那条狗吧。”
看来小咩是不太讨厌那条狗。陆庸说。
“再说吧。”陆庸审慎地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的病能不能治好。”
沈问秋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当着陆庸的面,熟练地从拆开的缺口里抖出一根,叼在嘴上,点燃。
他抽了一口烟,再嘴微张,灰白烟雾团团涌出,像在他们之间铺下一层朦胧幕帐,沈问秋似在轻纱下抬起浓黑眼睫,他的脸颊没少年时饱满光洁,消瘦憔悴,目光也不再明亮,灰沉沉,似某种无机质的宝石,肩颈颓垂,如此纤荏脆弱,只怕稍一碰他,他就要碎了。
沈问秋说:“我过两天去随便找点什么活就搬走吧。一直赖在你也不是回事。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
陆庸:“你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找工作吧……你要找工作的话,我也可以帮你想办法。”
“不用麻烦了。我不是说要去工作。”沈问秋瞥他一眼,轻浮地哼声笑,说,“陆总,我有我的办法,我们就不是一个路子的。你还不明白吗?”
陆庸不想放他走,紧抿嘴唇,脸颊肌肉愈发紧绷,半晌才说:“我不明白。”
沈问秋:“你抽烟吗?”
陆庸:“不抽。”
刚说完,沈问秋把抽了一半的烟从自己的唇上摘下来,调转方向,突然把滤嘴端塞进陆庸的嘴里。
陆庸怔住,他按住自己,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叼着烟,吸也不是,不吸也不是。
这是沈问秋抽过的烟。陆庸想。
沈问秋恶作剧得逞,饶有趣致地笑着望他:“怎样?你吸一口试试。”
陆庸便抽了一口。
烟草燃烧后辛辣的味道充斥在口腔,他硬生生吞了下去,被呛了下,“咳。”
第一次间接接吻的味道是烟草的味道。
沈问秋幸灾乐祸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怎么连烟都不会抽啊,平时应酬不抽吗?”
陆庸捏着这支烟,夹在指间:“抽烟不是必须的。人家和我做生意是为了我的专利和技术,不是为了我会不会抽烟。平时在公司为了办公环境的整洁也是禁烟的,不过设置有抽烟区,非要抽可以去那里。”
他一边心乱,一边为掩盖而多话起来。
说着说着,才绕回原本的话题。
沈问秋笑够了,渐渐敛起笑意,说:“大庸,你真的完全不知道我的情况呢。毕竟十年没见,我们现在这样朋友不算朋友的……也就我现在不要脸,仗着你脾气好,心眼好,厚着脸皮在你那蹭吃蹭喝。”
“我呢,先前为了家里做生意,在亲戚朋友那儿把钱都借遍了,基本上是众叛亲离,跟过街老鼠似的人人喊打了。还我也还不上,你瞧瞧我现在这衰样。”
“你给我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陆庸从鼻子里沉沉呼出扣气,紧皱眉头,硬-邦-邦地说:“你别这么说。”
“我就是在说实话啊。”沈问秋无赖地说,“我看你很蠢的样子,压根不知道自己收留了个什么麻烦。”
“知道我欠了多少钱吗?”
陆庸极认真地问:“多少?”
沈问秋说:“去掉零头,差不多一亿一千万。”
沈问秋紧盯着陆庸的脸,终于见到陆庸一直沉着冷静的表情变化,露出一丝震惊至极不可思议的神色,连呼吸都停了一停。
这些年来,离开象牙塔,来到真实的成人世界。
沈问秋最深刻明白的道理就是,在钱面前,感情不值一提。假如有例外,那就是金额还不够巨大。
谁都希望能跟让自己更进一步的人交朋友,而不是把自己拖进泥潭的。
“你别乱发善心了。陆庸。我不但是烂人,而且烂到底了,没法救。你别管我了。”
“这不是你能管得起的。”
陆庸眉头没松开,他觉得手指被烫了下,低下头,才发现烟头已燃烧到他手指边,但身边没地方可以捻熄香烟,只能拈着烟头,无措地垂下手,指间的那支香烟一点一点燃尽,灰烬落下。
丁点火星湮灭的声响几不可闻。
陆庸说:“我是没那么多钱。”
第12章 二手情书12
沈问秋的心随着陆庸的沉默一寸一寸变灰。
他没指望过陆庸怎样,但他还想从陆庸口中听到一些好话,糊弄人的场面话也好,譬如虚伪做作地劝说他人生没有过不去的坎,让他振作起来好好生活之类的。
说啊,为什么不说?
陆庸只是沉默,再沉默。
沈问秋想,大抵在巨额债务面前,连他们之间最后几分朋友情谊都荡然无存。陆庸是在后悔吧?
陆庸像在沉思什么,过了良久,喁喁地说:“我知道你家破产欠了许多钱,但我还以为已经申请企业破产结算,而且你爸爸是主要责任人,没想到你身上也背着这么高的债务。”
沈问秋:“现在你知道了。”
陆庸缓缓松口眉头,又恢复了一脸平静:“嗯。”
陆庸站起身,说:“吃饱了,我们回去吧,要散个步吗?”
这就完了?沈问秋懵了下,就好像他们没讨论过一样,还是陆庸觉得事不关己?怎么又是这样浑若无事的态度?好似装成没看见,问题就不存在了。
沈问秋又好气又好笑,可面对陆庸那双如湖水般幽静沉着的眼眸,莫名地浇熄了他心头的躁火,也有种这不是什么大事的错觉。
算了。
他转念一想,他在期待陆庸什么?他们只是泛泛之交的朋友,就算陆庸苦口婆心地鼓励他,他难道会听吗?先前又不是没有其他朋友说过他,他压根听不进去,也振作不起来。
他本来就觉得陆庸这里像是世外桃源一样,让他能在临死前再躲上个一阵子,过最后一段好日子。
陆庸能不嫌弃他,如此宽厚,已经仁至义尽。
沈问秋跟着站起来:“走吧。”
回到家,各自洗漱睡觉。
陆庸惯例在睡前认真和他说:“小咩,晚安。”
沈问秋近乎麻木地回答:“大庸,晚安。”说完又觉得有点好笑,笑了一笑。
陆庸问:“你笑什么?”
沈问秋刮目相看似的打量着他说:“我该和你道个歉,我还说过好几次你怎么当上总裁,现在看来是我没看清,你现在确实是个合格的boss。”
陆庸没听懂,隐约觉得好像不对,他站直了,朝向沈问秋,说:“……谢谢。”
沈问秋笑得更欢了。
陆庸说:“你开心就好。”
陆庸回到卧室,关上门,只打开一盏床头灯。
他仅穿着宽松的四角裤和一件内心,坐在床头,将自己的银行存折、房产证明、车辆登记证明等等可兑换资金的文件整齐摞好,先心算一遍,不放心,又用计算器核算一遍。
陆庸放下计算器,拆卸下金属手臂,用酒精棉片消毒手臂,走神地想:不够啊……应该可以分批慢慢还吧?
陆庸把拆下的手臂放在一旁的桌上,各种文件也理齐,放进了床头柜,想了想,落上锁。
但是小咩不会同意由他还钱销债的,不是“应该”,是“肯定”,他就是知道。
要不是沈问秋的话,他现在不一定在做这一行。
陆庸自认是个很能吃苦的人,一直主动帮着爸爸干活,街坊邻居都夸他是个孝顺勤劳的好儿子,其实爸爸不太乐意。
他的爸爸只有小学文凭,不是个文化人,讲不来大道理,闲下来时,常常同他说:“你好好念书,以后坐在办公室里工作,不要像爸这样,干这样又脏又苦的活。”
“你要向你的堂姐他们学习,将来当老师、律师、公务员什么的,捧铁饭碗,这样才体面。”
平时也时常劝他少干活,尤其是上高中,他交上沈问秋这个富家少爷的朋友之后,爸爸阻拦他帮忙的次数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