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爱人(46)
但事实是何觅晕在了他家门口,而他把人捡了回来,心虚到甚至不敢脱何觅的衣服进行详细的检查,只敢绷着一张脸,说少少的几句话。
他们分开的时间理论上来说已经够长了,但游霄却还没有完全从那段时间走出来。他不能正常地面对何觅,而看到何觅装可怜也还是会心软。
在这短短的几步路里,游霄用冷静的表情想了很多东西。
其实他可以现在就带着何觅去医院,用正当的理由把何觅留在医院接受照料,等到好了再把人送回国。又或者他可以联系父母之前给他安排的医生,医生不会介意多拿一份酬劳花几天的时间照顾一个病人。
但事实是他走到了何觅身边,何觅乖乖地往里面坐了坐,为他腾出位置,而他拿着勺子,开始给何觅喂粥。
他感到抗拒,但他多多少少有了一些长进,没有表现出来。
何觅精神不好,醒来之后就一直紧绷着,喂他吃过粥后,游霄在厨房又待了一会儿,再回来看他时,他已经重新躺在床上睡着了。
窗户紧紧地关着,但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游霄走过去看了看,雪依然下着,絮絮飘落。他忽然拉开了一点缝,将手探出去,室外强烈的冷空气一瞬间侵蚀他的手指,但他没有马上收回,而是任由自己的手变凉。
再次关上窗户时,游霄把窗帘也拉上了。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微微发红,指尖也冰冷僵硬。他走到床边,再看了一眼何觅的手脚,微微摇了摇头。
抱何觅进屋的时候他没有想太多,直接抱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时间不早了,何觅也睡熟了,游霄自己去客房将就睡了一晚。
睡前他给家政发短信,要她明天早上过来,帮忙照顾客人。
第二天还有课,他不可能也不想呆在家里陪着何觅。
然而事情总是比预想的来得坏,半夜的时候,何觅发烧了。
这一晚上游霄并没有睡好,入睡时间比往常推迟了两个小时,到半夜还醒了一次。客房没有卫生间,他就出了门,路过自己的房间时,听见了何觅的呻吟声。
何觅在被窝里蜷缩着身子,烧得脸颊通红,嘴唇也艳得厉害,与晚上被游霄捡回来时相比完全是两个状态了。游霄只能皱着眉头先给他测体温,量出来38.9度,烧得厉害。
半夜三点半,游霄打不通家庭医生的电话,只能自己处理。他去洗了湿毛巾给何觅敷上,又从药箱里找出退烧药,上网查了一会能不能就这样吃,然后烧了水兑成温水,叫醒何觅喂他服下。
何觅喝药很听话——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几乎没有什么不听话的时候。
但是吃完药后,他又用手指揪住游霄的衣服,怎么也不让走。可能是实在难受,他眼睛里一滴接一滴地掉泪,泪水几乎浸湿了整张脸,嘴里也开始稀里糊涂地说话。
“不要走……少爷……”他乞求道,“别不要我……”
生病中的人没有理智可言,游霄和他说“放手”,他也完全没听懂。他的手还有伤,哪能这么乱碰。无奈之下,游霄只好捉住他的手腕,逼他放手,他没有力气,对抗不过,但是不屈不挠,又一次试图抓住游霄的衣服。
“何觅。”游霄又喝了一声,“何觅!放开!”
他这才像被吓到一样,愣愣地仰头看着游霄,但眼睛已经全是水光了,估计视野也是模糊的。
“对不起,对不起……”他开始道歉,“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游霄拿他没有办法,只能在床边坐下,按着他的手脚让他重新躺回床上。何觅没有反抗了,只是流着眼泪看他,蠕动嘴唇发出卑微的声音:“不要走……”
仿佛不敢再做什么,只能发出最后的、无力的请求。
“我不走。”游霄说,“你发烧了,好好休息。”
他拿纸巾给何觅擦掉眼泪,擦了两三次,何觅闭着眼睛,泪水却仍然在流出来。游霄又给他换了毛巾,然后靠着床头坐下。许久过后,何觅的手指不自觉地移了过来,又一次小心地捏住他的衣角。
何觅乱七八糟地说了很多梦话,说“喜欢你”,说“对不起”,喊他“少爷”,又喊他“游霄”。他喃喃地念了一会“不要走”“不要丢下我”,过了一会儿,又开始重复地说“喜欢你”和“对不起”。
在暗淡的夜灯下,游霄凝视这张脸,有一种错觉,何觅就像缠绕在他心脏上的菟丝花,没有他就无法存活。
然而何觅缠得太紧了,也让他觉得无法呼吸,十分难受。
游霄遵守诺言,没有离开这间房间,因为发烧的何觅就连在梦里也不安稳,而他又探了两次何觅的体温,没有丝毫降下的意图。但他不愿意和何觅躺在一起,因此只是靠在床头,拿了个枕头垫在后背,就这样浅眠。
其实在出国之后,游霄的睡眠一直不好,今天换成这样苛刻的入睡条件,更是糟糕。
半睡半醒中,他还能听到何觅的低吟声,感受到时间的流逝。中途有两次,何觅用脸蹭他的手,眼泪蹭到他的手上,比手掌温度高上一些的皮肤和液体,让他本能地缩了一下手。
大概到五点半的时候,游霄睡不下去了。坐着睡觉难度太大,他的脖子有点酸,腰背也不舒服。夜灯还开着,一直没有关,他低头看何觅,何觅似乎睡熟了,不再说梦话,也不再乱动,只是脸颊依旧绯红。
这间房间里的空气并不是很好闻,游霄感到压抑、胸闷,不知道是因为连续开了七八个小时的空调,还是因为何觅在这里。他轻轻地站了起来,忽然之间觉得无法忍受下去了,往后退了一步,停了一会儿,最终还是转头,出了门。
照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是无法再睡好了,干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家政阿姨约好七点过来,他现在没有事情做,也没有做事的欲望,在自己的家里走了一圈,最后他还是在沙发上坐下。
他拿出手机,随便看了点新闻,然后是老师和同学发的邮件。翻着翻着,他点开了短信,突然想起了上一个冬天何觅给他发的短信。
那两条短信他已经删掉了,连带着号码也一起拉黑。
并不是为了防备何觅,而是为了防备他自己。
刚刚分开的时候,若要说没有半分怨恨,那一定是自欺欺人。
他自以为是地想要和何觅分手,给何觅新的人生,但他的负罪感和他下了那么大决心做出的决定,对何觅来说却什么都不是。
在他眼中懦弱无用、愚钝笨拙的何觅,却早就看破了他的心思,将他的感情玩弄于股掌之间。
这是他不能接受、也不能理解的事。
在出国后很久,甚至至今,游霄还是会想,其实那些说不定真的只是何觅编出的谎言。何觅会笨到和他上床来报恩,当然也会为了不让他自责而把错误都揽到自己身上。
这同样是一种可能性,而且是他更愿意相信的。
但无论真相如何,那都已经过去了,他切断了他们之间的纽带,独自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游霄希望这是他的解脱。哪怕不是,他们分隔这么远,断掉了所有的见面手段和联系方式,他不会再受到何觅的影响,总能一点一点地将何觅的存在感抹消。
前几个月他没有上课,花了不少时间考驾照,熟悉环境,融入这语言、习惯、思想都完全不同的新土地。
后来学校开学了,他认识新的同学,加入新的圈子,进行正常的社交。
但妈妈来他这儿小住的时候,他还能没能控制住自己,若无其事地打听了何觅的情况。
游夫人取笑他,怎么自己不问何觅,也太别扭了吧。游霄只能找理由说,就算平时有联系,但何觅一直都不喜欢和他说自己的事情。
游夫人侃侃而谈,说何觅经常来陪自己,比你这小没良心的好到不知道哪儿去了,又说何觅打工的事。学校的话她不是非常清楚,但有几个周末何觅因为同学聚会而没有回家,估计和同学相处也很融洽吧。
游霄竟然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