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18)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论神情还是动作,甚至散漫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都十分自然,与平时相去无几,丝毫看不出孤注一掷者的决绝,甚至聪明且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反正你爸也看不见,就别坚持他留给你的东西了。”
明明眼前就是他们关系的转折——或终点——他却像已经接受了结局那样,平静得匪夷所思,只是状似平常地聊着天,将何弈一步步牵进自己的圈套,他的“最后一次尝试”。
像野兽舍不得弄伤金贵的猎物,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也不那么擅长的方式设下陷阱,引诱对方前来。
甚至有些悲哀地,享受着步步引诱的过程,仿佛品尝最后的平静。
何弈没有察觉,闻言略微垂下视线,似乎在思考什么。
迟扬站在他背后,看着那长而直的睫毛和秀气的耳廓,心里一动,弯下腰,隔着沙发靠背抱住了他,鼻梁在那整齐的衬衣领口蹭过,含混地催道:“哥哥,就睡到天亮陪我一块儿去学校吧,嗯?”
——尽管他们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一起上学,何弈也不会来这里过夜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嫌痒,何弈终于略微偏了偏头:“好吧,可以试试。”
“嗯,”迟扬似乎就等他这句话,还是松松搂着他,转头自然地亲了一下何弈柔软的侧颈,低声道,“那去吧,上楼右边第一间房,浴室在我房间里。”
十分钟后何弈站在淋浴间里,觉得之前的自己真是太过年轻。
几步外传来浴室门被叩响的动静,迟扬的声音隔着门,还是能听见模糊的笑意:“哥哥,我可以进去吗?”
何弈强压下自己提前结束洗澡的冲动,耐着性子挤沐浴露往身上抹,手指抚过少年人线条分明的肩胛骨,因为用力过度隐隐泛了红。
重新打开花洒的前一秒他终于蹦出两个字:“不行。”
浴室门其实没锁,哪怕锁了迟扬也有钥匙,这么说八成是逗他玩。
何弈倒是不介意他真闯进来,都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己有的对方也有,看就看了,偏偏这人在门外这么吊着他,仿佛真把“看他洗澡”这事当成了什么限定体验,执着得莫名其妙,让人如坐针毡。
尤其是洗澡的时候,手指偶然碰到颈侧,几分钟前被亲到的痒和罪魁祸首本人的话语一起涌进脑海,几乎产生了翻倍的微妙效果。
好在迟扬听到他的回答,似乎就这么善罢甘休了,门外安静下来,让何弈得以平静地冲完泡沫,关上花洒,擦干自己换好迟扬给他的睡衣,顶着毛巾打开了门。
门外的暖气干燥舒适,他却无暇顾及,一开门就冷不防撞进了更为温暖的怀抱里,迟扬守株待兔似的张开手,一把搂住他,头顶的毛巾滑落下来,被人随手扔到地上。
等在这里的时候迟扬有所顾虑,心里想了很多,看见他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清空了杂念,只剩下本能的冲动,先于理智抱住了眼前的人。
何弈身上是他的衣服,尺码偏大,露出领口一片白皙的皮肤,整个人裹在熟悉的味道里,水汽潮湿,抱起来似乎都比以往软,熨帖得让人心生不舍。
他抱得太紧,何弈一挣,想躲,退后半步又被人顺势一推,反手按在墙上。
迟扬紧抱着他的手缓缓上移,滑过他半干不干的头发,最终停在头顶,横架起小臂抵着墙,借着大半个头的身高优势,以一种极有侵略感且不礼貌的姿势拦住了他。
何弈看着他,喉结无意识地一动。
迟扬的另一只手放在他后腰上,顺着挺直的脊骨摸到后背,手心温度比刚刚冲了澡的身体还要高。
分明是压迫性极强的姿势,迟扬眼里却没有以往那样含混的、带着调侃意味的危险,反而像克制着什么似的,只是这么看着他。
看着这个心跳平静如常,表情也无动于衷的人。
“喜欢我吗?”迟扬问。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空气不出所料地安静下来,何弈略微皱起眉,沉默着与他对视。
像一潭无悲无喜的死水,给他的东西全盘接受,却永远吐不出什么波澜,月色伴身,也只有月色。
迟扬垂眸,看着他的嘴唇,有一瞬间很想伸手逼他张嘴,说出些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来——但他最终也只是一讪,轻声道:“何弈,你这人有时候真挺没意思的……都明示到这个份上了,没感觉就直说,我又不会强迫你。”
何弈的呼吸似乎乱了一下,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迟扬……”
“给我个痛快吧,哥哥,”迟扬低头,近于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一触即分,“或者索性别招惹我了,你招惹不起的。”
我会囚禁你,圈养你,用最低劣不堪的方式逼你低头,哭着求饶都没有用,一边深爱你,一边又让你日渐背离自己。
“迟扬……”何弈又叫了一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能说下去的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确了,是或者不是,根本不给他解释的余地。
就像逼一个没有见过鸡蛋的人说水煮蛋好不好吃,实在太勉强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那些情绪找不到出口,在心底里蓬尘般弥漫着,兜兜转转,哪怕抓到手里,也是一团无意义的东西。
不介意他待在身边,不介意他看见自己隐瞒世人的样子,想和他结伴同行,想伸手回抱他。
这算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更字数会少一些,迎合节奏断点
第16章 灰尘
迟扬没有给他斟酌措辞的机会,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从他的沉默,或是自始至终平静的心跳里。他听见迟扬说,会在学校附近给他找个房子,以后就别来这里了。
明明是很客气的话,却像一根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他一下。
那大概是仙人掌的刺,才能这么干涸,又捎着青涩发苦的味道。
“你觉得我只是想借住?”
何弈这么自下而上抬眼看人的时候,眼角总是挑着冷淡的讥诮,同他针锋相对,又同流合污,只是现在那墨黑的眼里罕见地翻涌着情绪,压在厚实的冰层下,一闪而过,是一种极深、也极克制的不悦。
如果再世俗些,该称之为难过。
他的情绪也只有一瞬,很快平静下来,似乎对迟扬的答案没有兴趣,自顾自垂下视线,别开对方的手,从那一方暧昧的禁锢中脱离出来,转身要走。
迟扬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没有收力,激得他轻轻抽了口气,手指不自然地一屈。
但对方恍若未觉,看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很晚了,外面冷——先睡觉吧。”
他这么说着,却没松手,还是用几乎能绞断人骨头的力气握着那截手腕,沉默着僵持。
何弈不觉得疼似的,也不回答,任他抓着,直到浴室里新风系统自动启动,发出轻微的换扇声,他才动了动手腕。
迟扬几乎同时松了手。
他看着何弈转身离开他的房间,甚至教养极佳地替他带上了门,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
等到门缝里透进的灯光都灭了,他才收回视线,将自己一把摔进床里,随手摸过个抱枕砸向开关,啪嗒一声灭了灯。
真奇怪,他想,明明动心的人是我,不上不下吊着别人的是他,怎么看到他不高兴的时候,我还会慌神呢。
何弈回到客厅,站在阴影里,借着微弱的玄关灯光,久久注视着熟悉的沙发,还有上面整齐放着的、迟扬借给他充当毯子的外套,视线低垂,看不清情绪。
“睡吧,”他听见心底里有个声音这样说着,“最后一晚。”
迟扬说的对,已经很晚了,外面很冷。
没有人能毫无波澜地走出暖气充足的屋子,再这样一个寒风凛冽的深秋夜晚,踏进黑暗里。
他平静地坐到沙发上,拿过手机,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喜欢”二字,略一停顿,又补上三个字,“是什么”。
这是一天前曾经出现在他搜索记录里的词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