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定关系(15)
沈氏集团年会那天,许明舫也随同出席。他早已习惯被许多人盯着评头论足,其实心里不甚在意,更何况大多数人的焦点还是沈柏诚。同席的几位董事许明舫都不太熟悉,好在身边坐着李仪,可以和他说上几句。
拜几位年轻高管所赐,年会气氛很热,其间沈柏诚也循例被邀上台致辞。主持人一念出沈柏诚的名字,便引起台下一帮年轻男女的欢呼声;刚从台上下来,坐到许明舫对面的那位中年人笑着摇了摇头。李仪也笑了,对许明舫解释:“沈总受年轻人欢迎。”
沈柏诚没拿稿子,似乎也没做什么准备,看起来只是草草说了几句便结束了,但反响依旧热烈。主持人又请他切蛋糕,一旁穿着高叉旗袍、妆容艳丽的女员工替沈柏诚递上刀叉。
会场彩灯辉映。沈柏诚站在聚光灯下的模样很好地诠释了他受欢迎的原因,在一众高层中他算最年轻的那一拨,而高大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和他整个人散发的不容忽视的气场,无疑给他加了许多分。头顶的灯光在他的眼睫处投下很小一片阴影,更显得他眼眸深邃,沈柏诚切完蛋糕后看向摄影师,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微笑,台下掌声欢呼不断,间或夹杂着几声突兀的口哨。
许明舫坐在座位上,恍然间产生了强烈的疏离感。他好像回到了几年前的那场晚会,那时候的他也是这样坐在观众席,淹没在周围的掌声里,仰望着台上沈柏诚的身影。时至今日,那份仰慕的心情或许还在,但却早已掺上许多的私欲,让他在当下热烈的气氛中心不在焉,总是关注一些不那么重要的细节——譬如那位穿旗袍的女员工临退场时向沈柏诚抛的一个媚眼。
令他松了一口气的是,沈柏诚并没有被那些欢呼所影响,很快走下了台。许明舫克制住自己的视线不再乱瞟,即使是随后那些有意和沈柏诚走近一些的年轻员工来敬酒,甚至不识眼色地借故贴近沈柏诚时,他的神情也没有任何的松动。
年会过后一切仍是照旧。只是年关将至,学期结束,图书馆也调整了开馆时间,许明舫便不怎么去S大了,改成窝在家里看书,偶尔出去转一转,买些年货。住在附近的一对老人,养了一条活泼好动的金毛犬,偶尔在路上遇见,就会亲热地跑过来蹭他的腿,许明舫便也配合地蹲下来摸一摸它,顺便和老人聊个天。一来二去混得熟了,许明舫便莫名其妙地打入了清水湾老年茶话会内部,被动得知了附近各种家长里短,甚至被拉着下了几盘棋,下棋的同时还能和他们聊上几句野史。
这天沈柏诚回家不久,正巧有人按响了门铃。家中平时访客不多,沈柏诚疑惑着去开门,却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拎着一大篮草莓,问他:“小许在吗?”
许明舫也闻声赶来,看到门外那人,惊讶道:“郑伯,您怎么来了?”又朝沈柏诚介绍:“他是后面那一栋的……”
沈柏诚大约很久没有过和邻居唠家常的体验了,还有些状况外,许明舫怀疑他甚至都不知道后面那一栋是否住了人。被叫做“郑伯”的人笑呵呵地同沈柏诚打招呼,称赞两人一表人才天生一对,又谢绝了许明舫让他进来坐坐的邀请,只是递过那篮草莓说:“前几日从小许这里讨了副春联,这是谢礼啦,这草莓新鲜得很,要赶紧吃……”如此说了一通,便挥挥手走了。
关上门,沈柏诚挑眉问道:“春联?你什么时候和他们这么熟了?”
“附近的老人让我帮忙写几副春联,我就写了,”许明舫看着手里的草莓,明显还沉浸在礼尚往来的感动中,“……这草莓好大。”
“为什么找你写?”
“嗯……大概觉得我读历史,字写得好看吧。”许明舫摸了摸鼻子,看向沈柏诚,眼神发着亮,“你喜欢的话,我给我们家也写一副,可以吗?”
沈柏诚当然不会说不。许明舫说“我们家”时的语气令他愉悦,而放在餐桌上这篮新鲜草莓,和那位健谈的老人,给这栋房子带来了一直缺失的烟火气息。等到许明舫在书房里铺开他前几天买的正丹纸,一脸认真地挥毫下笔时,沈柏诚才意识到那些向他讨要春联的人究竟赚到了多少——许明舫的书法笔力遒劲,鸾跂鸿惊,显然比市面上那些印刷的字体要拥有更多的意义。
在门上贴好春联,过年的氛围便浓重了许多。除夕夜两人回了沈家,许明舫拿出后来写的又一副春联,沈父高兴得合不拢嘴,直把许明舫夸到不好意思;沈柏诚仍旧是在一旁看着他微笑。
相比起来,许家的气氛要无趣得多。年初他们不得不回许家吃饭,许明舫照例和许继良无话可说,席间翻来覆去的话题都是围绕许之瑶明年的婚事,或是许家的地产投资,穿插着对沈柏诚无谓的逢迎。不过令许明舫稍稍讶异的是,许继良对他的态度似乎软化不少——毕竟他被拉进书房,与许继良单独说话的情形实在不多遇到。
前一年许家大落大起,在许继良的身上好像也留下了痕迹,他的体型瘦了几分,脸上也多了几道皱纹。许明舫看着他,心中没有太大的波澜,只是好久没见,竟有些陌生了。
许继良的第一句话也让他有些受宠若惊:“上个月去考试了吧?考得怎么样?”
“还可以。”许明舫谨慎地措辞,仍然提防着许继良的暴怒或嘲讽。
“算了,我也管不了你了,”许继良叹了口气,看了他一会,又问,“我看,你和沈柏诚处得还不错?你们平时……”
许明舫抬头看他。许继良似乎觉得自己想问的有些不妥,抬手咳了一声,慢慢道:“我是想说,你平时多注意一点。”停了停,又说:“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位置,有多少人在眼馋?”
许明舫皱起眉:“你想说什么。”
许继良终于摆出了他惯常对着许明舫的那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怎么不懂呢?告诉你吧,之前我听说,白弘那老头想让沈茂学给他们家孙女牵线……”
看到许明舫脸上的茫然,许继良更不耐烦了:“沈茂学就是沈柏诚他舅舅。我看你连沈家那边的亲戚都两眼一抹黑……”
“什么牵线?”
“你说什么牵线?白家孙女,和沈柏诚!你们结婚才不到一年,就有心怀不轨的人想来撬墙角,你自己好好想想那些利害关系。”
许明舫愣住了,什么利害关系,他完全没法想,脑海里回荡的全是许继良的那句“白家孙女和沈柏诚”。偏偏这时许继良又问他:“现在沈柏诚对你到底是什么想法?那小子城府深,我反正是看不透。”
许明舫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没法控制地对许继良的言语心生厌恶。不过这次心底的厌恶和烦躁,恐怕还有另一层原因,许明舫完全乱了,也抽不出空思考该怎么回答许继良,干脆闭上嘴不再说话。许继良显然也没期待得到他的回答,又反复念叨了几句,让许明舫多注意,便赶着他出了房间。
多注意什么呢?许明舫知道许继良的潜台词,但他不愿意去想,更不愿意把许继良那一套功利又世俗的理论应用在沈柏诚的身上。无所谓了,许明舫很早就学会习惯命运的摆布,学会习惯被动地舍弃那些他以为很重要,实际上失去后也并无影响的东西。但每一个能够与沈柏诚同享一份呼吸的夜晚,他还是会感受到自己心底一颗愿望的种子正在试图疯狂生长,难耐地渴慕着水分,和冬日遥远黲淡的阳光。
第18章
翻过一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即使是年初的假期,沈柏诚的电话依旧不断,大抵谈论工作,或是与人拜年寒暄。还有个别电话,沈柏诚接听几句便会选择推拒甚至挂断,言语间压抑着不耐,许明舫猜想,大概又是哪些不熟悉的人想来送礼或邀约。
沈柏诚不是爱热闹的人,而一个人一旦到了这样的身份地位,这样的年龄,恐怕知心朋友也会越来越少了。所以,在被问到愿不愿意去见见沈柏诚的朋友,一起吃顿饭时,许明舫在答应的同时也难免产生了些许好奇。之前在婚礼上,许明舫神思恍惚,总共也没记住几张脸;对后来遇见的何悰耀,他倒是有些正面的印象。不知道来这次聚会的,是否都像何悰耀那样与人亲近……许明舫努力排空脑海里因为紧张而纷乱的思绪,由沈柏诚牵着手走进包厢大门,见到了沈柏诚口中的几位“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