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ity of Angels(28)
作者:静安路1号
时间:2020-04-13 10:23:17
标签:轻松
读完了。阿崇皱着眉放下经,站起来的时候腿有点麻。他揉着酸麻的小腿,换下燃尽的香,才转身离开。
回去这一路他都有些低落,说不上是为什么。上楼的时候还闻到自己一身臭汗——今天去寺里要穿长衫长裤,天气这么热,还被香熏了一下午,着实难闻。
他几大步上楼,打算赶紧洗个澡然后出门觅个食,晚上和朋友约车兜风。
结果冲上三楼,阿崇就看到宁宇,双手端着个蛋糕,站在自己家门口。
看到他宁宇把耳机摘下来,笑意一下子展开:“你回来了!”
阿崇怔了下,才问:“……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
“给你寄过东西,就知道你家地址啊。”宁宇还是笑着,“本来也不想这么冒昧来找你,搞得我像个跟踪狂。但是想谢谢你帮我找房子,给你谢礼,你又躲我,只能这样了,不好意思啊,不要生气。”
生气倒是没有生气,就是……
阿崇想了下,问:“你等多久了?”
宁宇说:“没有多久,我今天都没事儿。”
那就应该是很久。啧,这个人现在都会以进为退了。
阿崇看了眼宁宇手里的盒子。
宁宇用一个很小心的姿势拿着那个蛋糕。蛋糕样子其实……要说很好看那就太违心了,哪家店做的,卖相不行,这人选个蛋糕也选个丑的?
但是宁宇说:“我做的,可能不太好看,但实验过很多次,味道应该还可以。给你的谢礼,谢谢你帮我找房子。”
他确实喜欢吃这些甜甜腻腻的东西。阿崇心想,我跟宁宇说过?他把蛋糕接过来:“谢谢。”
其实今天宁宇都没打算见到阿崇。自从上次睡过之后阿崇就开始对他爱答不理冷处理,他到曼谷半个月了都没能见对方几次。
坐地铁来的时候,宁宇戴着耳机听周杰伦。他旁边坐着个小姑娘。他本来听着歌发呆,被那小姑娘扯了下袖子,用英文问他,你是不是中国人。语气很友好,带着点好奇。
宁宇用泰文回她:我是。
那小姑娘笑了下,说:你是不是去见你喜欢的人。
宁宇说是,怎么看出来的?
那小姑娘说:因为你用双手拿着蛋糕,很小心,感觉你很珍惜……我也是乱猜的。
宁宇当时跟她说:但是不知道人家要不要。
到了一个站,小姑娘站起来要走。最后对宁宇说了一句:很羡慕你喜欢的人。对方肯定会要的,相信我,再见!
宁宇走了个神,他看到阿崇单手摘开了蛋糕盒子,徒手挖了一块放到嘴里,然后皱了下眉:“怎么是苦的?”
“怎么会?”宁宇脸色当即变了,他伸手要去抢那个蛋糕,“我做过很多次了,味道应该……”
宁宇学阿崇用手挑起一点吃了,味道正常,“甜的吧?”
阿崇还是拉着脸:“苦的。不好吃,以后不要做了,回家吧,宁宇。”
那个蛋糕他只吃了一口,就又还到宁宇手里。
他转身,开门,关门,冷漠地把那个眉眼清澈的男孩子关在门外,也没有回头看对方的表情。
关上门以后阿崇没有立刻去洗澡。
他抽完一支烟,走到窗前摘了个半青的芒果削了皮就着手吃。
芒果很酸,把那口蛋糕的甜掩盖了。阿崇咬了一大口,走到窗前,正好看到一个落寞的身影走远。
阿崇叹了口气,他心想,你别来了,朋友,今天你就害我多读一遍经。
他不会让一件事自我烦恼太久,吃完一个芒果后就让自己忘了这件事,进浴室洗澡去了。
寺里香的味道洗个澡就散了。
阿崇擦着头发出来,感觉肚子有点饿。他心不在焉地想,想吃甜的。
第28章
工作,人生,未来,计划。
在阿崇23岁以后,这些词语对他而言,似乎就开始变得无足轻重。
大概要从他22岁那年说起。
据三姐说,阿崇亲生父母贩毒被判了刑,好像是判了很久很久吧,不太清楚,不在乎。
刀哥听到风声被抓前,把自己的大部分钱财交给了一个叫岩兵(注1)的兄弟,当年就是他把阿崇带到三姐那里的。
虽然情义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可大概是最后的一点良知敲打着人性,所以岩兵还是辗转找到了阿崇。
他来找阿崇的时候,带了见面礼说要送给阿崇。手掌摊开,是一个透明口袋,里面装着一些白色的粉末。
岩兵问他:“想不想接你爸的班。”
阿崇摇头。
他有点烦,说你走吧,三姐回来会骂人,别让大家尴尬。
岩兵笑了笑,让身边的人搬了两个箱子来,说左边的给三姐,算她这些年养阿崇的辛苦费。右边的给阿崇,就当是他爸留给他的最后一笔钱。
岩兵走了。阿崇打开左边的箱子,是一箱金条。他突然想起来,记忆里有个模糊的印象,傣族人似乎都很喜欢黄金。
右边的箱子里,是一箱人民币。阿崇没有见过那么多钱,很久没有用过人民币,他心想,好陌生的钱啊。
三姐那天忙着去陪酒,要很晚才回来。阿崇等她回来的时候一直在数钱,数了很久很久,数到他大拇指都痛了,还是数不完。等好不容易数完那箱钱,阿崇算了算,这些钱,够在曼谷买两栋豪华别墅。
如果一个一直贫穷、漂泊,年仅22岁的年轻人,突然有了一大笔想都不敢想的钱,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阿崇觉得,自己有些缥缈的世界观,大概就是从那一刻建立起来的。
毕竟,钱,是有力量的。
钱可以买三姐的笑,买三姐的贞操,可以买烟买酒,买毒pin,可以买快乐,还可以买断他过往22年缺失的亲情和陪伴。
即使他可以用那些钱做很多事,过上三姐和他过去曾幻想过的,好的生活,可是……他发现自己好像做不到。有些喜好埋在骨子里,他还是会下意识喜欢抽普通的烟,会喜欢新鲜和动荡,喜欢听三姐骂骂咧咧,喜欢曼谷街边的小吃,廉价的奶茶。
阿崇茫然了很久。
他那年22岁,和第一次遇到的宁宇一个年纪。22岁的宁宇还满脸学生气,说话做事坦诚稚嫩,阿崇的22岁则已经经历了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变故。
可是那又怎么样?终究也只是22岁。
那笔钱他分文未动,思考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23岁生日那天,阿崇做出了决定:他给三姐留了33万人民币,然后把剩下的所有钱都捐给了那家自己偷过供果的,遇到师父的佛寺。
把那些钱交给师父的那一刹那……
那一刹那,阿崇开始觉得人生和命运是那么荒诞又离奇,上一秒得到,下一秒失去,汲汲营营为钱卖命,到头来也不过大梦一场。
钱会让人迷失,尤其是这种不太干净的钱。阿崇觉得,自己需要清醒。
应该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阿崇心想。从那一刻开始以后,他过得有今天没明天,不在乎得失,只在乎这一刻快不快乐。
他开始喜欢精致漂亮的东西,开始玩机车和古董车,玩一切感兴趣的、没尝试过的东西。他喜欢钱,下意识地喜欢。他也舍得花钱,买的都是贵的,好的,别人觉得没必要买的。
他会买一束玫瑰,再把口袋里所有的钱掏出来夹在花里,送给夜场角落里那个蹲着给家里打电话的陌生舞女,对她说:你很漂亮,不要哭。然后因为没有钱打车,只能走路回家。
没有原因,只是想,就像想跟宁宇上床一样。
阿崇好像在乎很多事,但又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
像是踏在云端。
身体飘着,心也飘着,飘过天际的时候他看到这世间绚烂美好的一切,他从不眷恋风景,所以没有什么能让他停下。也不是没累过,想过找个地方歇一歇,试试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可是他在云上啊。如果一脚踩下去,踏空了,摔了,疼了,伤到自己了,那又是何苦呢。
这种生活态度让阿崇少了很多烦恼。年纪越长,他想得越少,想得越少,越不容易自我困扰。
只不过,人生总有些难以预料的烦恼会等着你,让人避无可避。
比如此刻面前这个,第18次跑来他家门口送蛋糕的宁宇。
今天是第18次。
宁宇在这一个月里陆陆续续送来了一堆蛋糕。之前那17个被拒绝的蛋糕里,酸奶蛋糕阿崇说太甜,水果蛋糕他说有馊味,巧克力蛋糕他说太酸,芝士蛋糕他说太苦,反正都是不好吃,没有一个能进阿崇家的门。
不喜欢,那也换种方式拒绝。阿崇觉得自己还算温柔吧,不喜欢你,所以甜的我说酸了,酸的我说苦了,就是在告诉你:到此为止。
大概木头都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宁宇像是跟他较着劲,非但没有被阿崇的诡异点评打击热情,送得更起劲了,简直是花样百出,蛋糕不仅口味升级,而且卖相也有了质的提升。阿崇看着对方蛋糕越做越好,心中的防备警报一天拉得比一天响。
除开蛋糕,有好几次半夜醉醺醺地回家看到这人站在门口,站成一个固执又倔强的影子,把自己也笼罩进去。他还要对自己说:你喝酒了?难受吗?
会问要不要给你买点解酒药。
会一直问,你难不难受?
这是来哪一出。宁宇拉他进入的那个语境太柔软太温和,太像伴侣和夫妻了,阿崇觉得不舒服。
也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感觉,因为很复杂。
可是,说没被触动是假的。毕竟宁宇看他的时候总是很专注,认真和笃定都一点点显出来,变成眼睛里的光。
换作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被这么看。
可阿崇觉得,这世上哪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爱?因为一张脸,一个眼神,几块蛋糕动心,那自己目光是有多短浅。
所以阿崇只会平静地告诉宁宇:你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