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魔方(23)
谜团一环扣一环,错综复杂。
醒来时,徐迟环顾四周,发现大通铺里还是少了两人。
后来这两被缢死在柴房里。
“唉,那两个都是傻子,怎么跟他们说都不听,非认定闵大嫂是凶手。”
“为什么?”
“因为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啊,他们说一看就是栽赃陷害。闵氏两面三刀的,肯定不是个好东西,杀一个是杀,一回生二回熟,多杀几个也不稀奇。”
“惯性思维害人呐!”
“谁说不是呢,不瞒你说,我也差点写闵氏,苏蓉是她杀的,苏蓉的老公万一知道了真相肯定得报仇啊,闵氏为自保再度杀人,动机很充足啊……”
周岐坐在槐树底下,嘴里嚼着槐花花芯,一条腿曲着,一条胳膊搭在膝盖上,眯眼听惶惶不安的难友们小声议论。
姜聿也掺和其中,牛皮吹得锃亮:“这种事情又不是上学时候做选择题,不能碰运气瞎选,选错了不扣分,它扣命!还是得看证据!听我跟你们分析啊,这一呢,看现场的打斗痕迹,注意到朱遥脖子上的那道勒痕没?那么深,喉骨都勒碎了,多大的力啊,基本可以排除是女人作案……”
他一条条一桩桩把徐迟的分析照搬过来,俨然一位冉冉升起的福尔摩聿,唬的听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看在他有钱的份儿上,冷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能当场把他的牛皮戳爆。
徐迟就背手站在不远处,初秋的暖阳铺了他满头满脸,他仍旧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额前碎发盖过眉眼,只留下挺直的鼻梁与苍白的嘴唇。那双吝啬于见人的眼睛,只能在风起时依稀窥见半分摄人的锋芒。
槐花清甜的香气在舌尖弥漫,周岐顺着徐迟的视线远眺。
赤山山头笼罩的瘴气厚重如凝固的墨水,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不多时,空中飘起毛毛细雨。
众人一哄而散,全都进屋躲雨。
徐迟一路默默无言地往后院走,周岐跟着他,姜聿怕这雨有问题,糟蹋了他的秀发,拒绝跟来。
“你去鱼塘找那小孩儿吗?”周岐光头的不怕雨淋,胡乱抹一把脸,“你身体这么弱,淋雨感冒一命呜呼怎么办?”
徐迟没答,闷头走路。
雨雾逐渐打湿衣裳,周围景象因天地间升腾起的雾气变得朦胧模糊,周岐啧一声,飞跨一步掠至徐迟身前,弯腰抱腿扛人起身,就像训练时扛沙袋,一气呵成。
徐迟整个人腾空,只来得及发出一个字:“你!”
“你什么你?”周岐拔脚狂奔,“你走得太慢,无限延长了淋雨的时间,乖一点,别蹬腿,回头再把你给摔着。”
他说着,还大力拍了一记徐迟的屁股。
徐迟身体一僵,整个人都被拍懵了,咬牙切齿地从唇间挤出因颠簸而破碎的话语:“周岐……你够了……”
虎落平阳被犬欺。
最终徐迟被安放在池边凉亭的石凳上,虽面无表情,但他攥紧的拳头暴露出他此刻想杀人的心情。
周岐熟视无睹,在他对面嬉皮笑脸地坐下:“不好意思,跑得快了点,你没被颠晕吧?”
在徐迟眼里,周岐已经是一具尸体。
徐迟不与死人对话。
“没被颠晕的话,那就说声谢谢我听呗。”周岐得寸进尺。他发现逗弄徐迟很好玩儿,他就喜欢看别人那种明明很生气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的眼神。欠的。
徐迟拿他当空气。
“说真的,我怀疑你这人自闭。”得不到回应,周岐自言自语起来也很起劲,“听说自闭患者有社交障碍,言语交流障碍,也感受不到别人对他的好意,成天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在某些方面又确实很聪明,天赋异禀。听听,这描述,简直为你量身定制。”
徐迟半晌没说话,沉淀来沉淀去终究没忍住:“你才自闭。”
“哟,不闭了,又想开啦?这是多随心所欲的霸王花啊。”
徐迟于是彻底不想开口了。
经过接触,他慢慢地也能摸清周岐的天性——这就是个没事嘴欠有事手欠还极度擅长变脸的戏精。
但周岐显然不这样想。
“说认真的,你没有之前热情了。”周岐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装出一副你是我好兄弟我跟你掏心窝子说话的真切样儿,“虽然你从来也没热情过吧,但这两天你开口的次数有越来越少的趋势。怎么了,说说呗,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因为那个头发不知道是绿还是蓝的神棍丫头?”
他还记得丫头说,徐迟无父无母无妻无子。
那岂不是孑然一身?
当时他心里咯噔一下,他一外人乍听之下都难免不适的话,当事人居然还云淡风轻地笑了笑……
但其实还是在意的吧?
不然事后不会持续不高兴。
徐迟抬眼,抿起唇,有些惊讶于周岐精准感知他人情绪转变的能力。
这人表面上的大大咧咧全是伪装,内里实则细腻且敏感。
那一秒,周岐看着徐迟黑沉的眼睛,觉得有戏。
就在他差点以为闷葫芦即将对他打开内心世界的时候,对面慢悠悠飘来四个字。
“与你无关。”
周岐:“……”
作者有话要说:
周岐:我与我家小迟迟的第一次亲密接触。嗯,手感不错。
第20章 哥以后让着你
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可能就是他们二人。
雨越下越大,池塘里的浮萍被打得东倒西歪,风卷着枯叶刮过水面,鱼儿潜入水底。
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下雨天,朱文誉应该不会出来。
亭子四处透风,徐迟濡湿的发丝贴在面上,空洞的目光落在满是枪茧的掌心。
周岐也不发一言地端坐着,他在静静地等待,让徐迟坐着思索,让真空的寂静发酵。这种真空迟早都会勾出一些东西,像是半真半假的倾诉,或带有某种隐喻色彩的题外话。但徐迟打破沉默时,却是在近乎真诚地发问。
他问:“外面的世界现在是什么样?”
周岐眼皮一跳,继而故作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哈欠:“要看你问的是哪方面了。”
“太平吗?”他平板的语气里带出点期切。
周岐讥讽地扯了扯嘴角:“要是太平盛世,你觉得会出现这个见鬼的魔方吗?只有在什么时候,这些人能为所欲为,一下子制造出这么多起人口失踪也溅不起什么像样的水花?”
徐迟愣了愣,蠕动嘴唇:“战争。”
“二十年内战。”周岐目光晦暗,语气不自觉沉了下来,“当年天合政府垮台,留下很大一个烂摊子,几个主流党派,各个都想分一杯羹,无休止的谈判打仗议和背叛,导致各区法纪崩坏,人口外流,GDP大幅下降,恐怖主义横行,这个国家就快完蛋了。”
徐迟墨色的瞳孔颤动,几次舌尖抵着上颚想询问具体细节,都被灭顶的失望打回去。
“想出去?”周岐冷笑,带出点不易察觉的苦涩,“魔方里是吃人的地狱,外面就不是吗?”
原来,原来他和他的人,那些所谓的牺牲,没有意义。
徐迟怔怔的,原本就苍白的面色越发阴冷寒凉,恍若一具从千年寒潭里拉出来的冻尸。
周岐瞅他这幅鬼样子瞅得直皱眉,心中的那股疑虑又冒出来了:“我记得你问过我现在是天合几年,现在又问我外面的世界什么样,难不成……”
徐迟无意识摩挲枪茧的动作停了下来,停下后,才发现他把手指都搓红了。
“难不成你真是从月球回来的!”周岐忽然一拍桌子,样子很是激动,伸手就握住徐迟的手,“兄弟,如果真有这个技术,出去后,麻烦你带我移民吧!我就知道,那帮老不死的还藏着秘密武器!”
“没。”徐迟使劲儿缩回手,信口糊弄,“我只是……只是被关了很多年。”
他这话说得无波无澜,落在周岐耳朵里却不啻于平地惊雷。
“你……”周岐平时多活泛一人啊,这会儿却不知道该摆上何种表情,讷讷道,“你是说,你被人囚禁了二十年?从小就与世隔绝,所以才跟我打听外面的世界?”
徐迟寻思着也差不多,便点了点头。
怪不得性格孤僻好似自闭!
怪不得对人的戒备心这么重!
怪不得身子骨这么差!
肯定是被关他禁闭的变态折磨惨了!
周岐一时间说不清心底涌出的那股酸楚是对弱者的同情还是什么,一边在心底唾骂变态,一边在脑海里疯狂倒带,想他之前有没有欺负狠了徐迟。
过肩摔,逼迫穿女装,嫌他事儿逼……
越想,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徐迟不知道他脑子里都在误解并忏悔些什么,投来询问的目光。
“咳!”周岐立马端正坐姿,驴唇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那什么,哥以后让着你。”
徐迟:“?”
徐迟卷了卷嘴角,心想,哥?我的年纪说出来可以当你爸爸。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就不可思议地愉悦了起来,答:“好。”
周岐挠挠头:“我看你年纪比我小,外面人都管我叫岐老大,你管我叫岐哥就好。”
徐迟:“岐哥。”
没想到对方这么乖巧配合,周岐瞬间就飘了,他被一种奇异的满足感围绕。
“行,以后不管在这里还是出去了,岐哥都罩着你。”周岐飘飘然中夸下海口。
徐迟轻轻慢慢眨了眨眼:“我记下了。”
雨雾中响起丁零当啷的摇铃声,一顶大红色油纸伞朝亭子的方向缓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