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时十八岁,年少轻狂,像一团燃烧的火。他的气息比现在锐利得多,笑颜也比现在多。
本地网吧的少年们当然气不过,很快去搬来了救兵。
雪微出现在网吧门口时,闻蛮坐在另一边。打完一局后,他问:“谁是Ice?”
他们给他指,顺着那些人指尖的方向,他望见一个苍白的少年,骨节纤长,身上穿着病号服,外边披着一件外套。
还很小,小孩子一样的模样,却长得很精致,垂下眼时那副沉默苍白的样子,像是白色墙角下立起的一株绿玫瑰。
别人说:“南医住院的一小孩,打游戏贼猛了,他护士长天天抓他回去。性格有点怪,很孤僻,不怎么理人……还有点中二病。”
他望着他,电脑上的第二局已经开始,雪微没注意他的视线,他只在游戏里发现了他——一个一动不动的人。
他说:“喂,你在吗?”
他说:“现在我可以杀掉你,但我不会这样做。”
这个小孩很有游戏道德观,发现他仿佛在挂机后,掉头就走了。
那天一切都很顺利,他们打到很晚,没有人来查,两边战平后,大家一起去商量聚餐。
“去吃好点的,宰闻哥一顿,闻哥有钱。”身边的人撺掇着,问他,“闻哥你让不让我们宰你啊?我们想吃南医的自助,听说他们的自助餐比外边饭店的还好吃。”
“那可不,南医是全市最好的私立医院,贵的一批。”
闻蛮没说话,他问雪微:“你想去哪里?”
穿着病号服的少年想了想,沉默地指了指街边的大排档。
那时他们互相不熟悉。他比他小四岁,不跟着别人叫他“闻哥”。
他叫他“喂”或者“你”。
后来很熟很熟很熟了,也没有互通姓名。
网络和现实隔得太远,没有互通姓名的必要。
闻蛮对他没有特殊的叫法,雪微有点想不起来他怎么叫过自己,似乎随时随地,不用叫他,他跟他说话,他知道说话的对象就是自己。
*
馄饨也上来了,两人一样的分量,雪微专心干饭,连汤都喝掉了。
闻蛮用勺子搅着汤,没吃几个,却一直在喝那瓶豆奶。他要了冰镇的,喝得极慢,雪微吃完前他在喝它,吃完后还在喝它。
时间已经很晚了,雪微等待了一会儿后,问他:“你吃饱了吗?”
“饱了。”闻蛮眯起眼睛,像猫咪一样,“怎么?”
雪微老老实实地说:“那我请过你了,我去结账。”
一顿饭花掉他八十七块。
雪微付完钱,看了看自己的余额。
不知道国家队什么时候发补贴。是不是得下个赛季才能领到。
或者他其实可以跟着领这个季度的EGT陪练补贴。
他决定问问闻蛮:“国家队,管饭吗?”
闻蛮还停在座位上没动:“管。阿姨做饭。”
“一队和二队,待遇一样吗?”雪微乘胜追击,“同一个阿姨做饭?”
闻蛮说:“是。”
雪微稍微放心了一些:“好。”
“那我们回去吧。”雪微说。
明天他们还有一场对SSQ的比赛,太晚回去也不好。
闻蛮说:“请完了?”
雪微沉默了一下:“你说你……已经吃饱了。”
“两个皮肤加起来七万,你算的。”闻蛮给自己倒了杯水,声音没什么波动,视线平静,“USP·玫瑰,已经绝版了,给你按十万算。”
“闹闹,按今天的算,你算算还欠我多少顿饭。”
第28章 想
他完全不讲道理。
雪微嗫嚅了一下,居然还真的快速心算了一下:“几……几千顿饭。”
闻蛮说:“那就对了,以后慢慢请吧。”
雪微有点着急:“我没有钱。”
“请吃食堂也是请。队内报销。”闻蛮喝了一口水,从座位上站起身,“不着急,慢慢请吧。”
他语气太过理直气壮,雪微一时间也没想到怎么反驳,他不吭声了。
时间已经很晚了,他们吃饭的时候,老板都已经开始收拾整理,其他的桌位都关闭了。
走出去后,冷风直吹,电竞园闭园已久,主路的灯都灭了,四处黑咕隆咚的。
闻蛮说:“陪我去趟商场。”
雪微说:“哦。”
他想了一下:“很远吗?”
“不远,我开车带你。”闻蛮说。
雪微说:“哦。”
他没有什么意见。下午睡过了午觉,也并不困,不急着睡觉。
“如果远,就不去了吗?”闻蛮慢腾腾走了几步,忽而问道。
他微沉的声音散在夜风里,是寒夜中仅存的热意。
雪微低着头,嘴唇动了动,寂静了一瞬。
闻蛮的声音里没有情绪,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等答案,又好像只是简单地问一句。
闻蛮说:“想骑摩托车兜风吗?”
他们在往车库的方向走。
knife有一辆空运过来的小哈雷,钥匙交给他保管的,他们两个关系很好,借用应该都是不需要问的。
雪微又想了想,还是说:“哦。”
就是感觉会有点冷。
这个天气出去兜风,兜的恐怕是西北风。
他没有发表意见,闻蛮领着他去了地下车库。他有一辆黑色的商务车,但是太过显眼,开出去会被人跟,闻蛮找到了刀神的哈雷摩托,头盔只有一个,他扔给了雪微。
他以前也带他骑过一次摩托车,很早以前。
雪微忘记了是什么事情,当时他带他跨越南城十多公里,应该是去一家餐馆吃饭。他坐在他的前座,闻蛮在他背后开着车,双手把他环住,说那样稳。
最后吃的什么他都忘了,只记得开了挺长时间,他屁股坐得很痛,但是没跟他讲。当时他在他怀里,就是一动不动。
地下停车场灯光是白蓝的,细小的灰尘旋转升腾。
闻蛮在前面鼓捣了一会儿,跨上车座,对他说:“上来。”
他腿长,跨在那里落拓又潇洒。雪微爬上后座,刚坐好,就听见前边拉拉链的声音,闻蛮把外套脱了下来,回头递给他:“穿上。”
雪微今天出来,已经穿得很厚了,再裹快要裹不上了。
闻蛮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盖着头,你吹风要头疼。”
他身上只剩下一件烟灰色毛衣。
雪微说:“你冷。”
“我冷?”闻蛮转向前面,发动机器,笑声听起来有几分愉快,“你摸摸。”
雪微不摸。
他看见闻蛮确实不冷,走了这段路,后颈上带着一小层薄汗。他身体很好,健康,和他这个小病秧子是两个极端。
他坐在后座,本来抓着座椅。可是一边扯着外套盖住头,又一边抓着座椅,难度实在有点大,他于是很小心地抓着闻蛮的毛衣边边。
他以为冬天穿得厚,闻蛮没感觉。
他在后边窸窸窣窣的小动作,牵扯着衣角,像小动物。
闻蛮开了一会儿就到了,他带他去的商场不远,出电竞园往东两千米有一处大型商场,24小时营业的。
这个阴间时间没什么人了,雪微跟着闻蛮下车,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闻蛮把外套拿回来,脚步不停:“队内采购。过来,有喜欢的也可以说。”
他去的是服装区,好几个名牌店,价格贵得吓人,一件羽绒服也是大几万,鞋也没有低于五千的。
店员问:“先生自己买吗?多大码数?”
闻蛮打量了一下雪微,思索了一下,报了个码数:“给他买的。”
他报的是准的,雪微又觉得耳朵有点烫。
他说:“有点贵。”
闻蛮说:“没事,我报销。过来。”
雪微于是过去了。店员拿了很多衣服给他试,配了鞋和钱包,都送过来,闻蛮说:“都可以,一起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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