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难得中岛敦看到了森鸥外穿着正装,一副准备出门的模样。
“是啊,要去给一个笨蛋胆小的麻烦鬼扫墓。”
森鸥外穿着肃穆的黑色西装,头上戴着圆礼帽,他看了一眼中岛敦,痛心疾首地说道:“敦啊,你刚刚的称呼不对,应该喊我爸爸啊!”
中岛敦脸红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但、但是我真的喊不出口……”
森鸥外曾经是太宰治的老师,太宰治是中岛敦的老师,现在中岛敦又喊森鸥外为爸爸,这里面的辈分关系要怎么算?
“唉,敦真过分,难道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敦不愿意喊我爸爸吗?呜呜呜呜这可真是令我难过啊!”
森鸥外假哭起来,即便在这段时间里已经见过森鸥外各种变脸的中岛敦,依然还是手足无措。
“对、对不起,爸爸!”
“嗯,敦真乖!”森鸥外瞬间表情阴转晴,眼睛也眯了起来。
他揉了揉中岛敦的头发,轻声问道:“你要一起去吗?”
“诶?但是我还没有找到其他能够证明我自己的东西,能够出去吗?”中岛敦不解地问道。
“如果你能去的话,那家伙应该也会高兴吧。”森鸥外淡淡地说道,“嘛,不过我也想向那个聪明的笨蛋炫耀一下,我养儿子可比他养学生要优秀多了。”
中岛敦明白了,他向森鸥外深深鞠躬:“我想去扫墓,拜托您了!”
太宰治的尸身是中原中也收敛的,这个男人早在最开始便计划好了自己的埋骨之地,只是不曾想到,原本他给自己预留的位置,竟然会是荒木空世先躺进去。
但是荒木空世消失时没有半点躯体留下,只有他曾经穿过的衣服还残存,所以伫立着的是荒木空世的衣冠冢。
太宰治说过为了以防万一,让港口黑手党把自己的尸体火化,然后埋在荒木空世的隔壁,这样前来参拜他们的人也不必跑两趟了。
森鸥外看着盛开的樱花,这里的风景美得不似墓地,反倒像是一个美丽的公园,在这里可以看到春季繁樱点点,夏日萤火烁烁,秋日葡萄结果,冬日白雪皑皑,太宰治还活着的时候不在乎物欲,死了之后倒是会享受。
森鸥外站在只伫立着一块写着名字的墓碑前,这里没有多少枯枝败叶,不过想想也是,这下面躺着的好歹也是前任的港口黑手党首领,负责的人不会太过怠慢——虽然已经死去的人,也不会在意就是了。
森鸥外将带来的酒洒在坟墓前,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圆礼帽,放于胸前静静地默哀了一分钟。
他虽然不知道太宰治到底为了什么,才会宛如身后被可怖的猛兽追赶一样拼命地向前进,但他总算是能够休息了这一点,还是让森鸥外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尤其是太宰治在这个途中,遇到了他愿意为之停缓下脚步的人,哪怕只是一小会儿,但是能够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已经是不得了的慰藉了。
森鸥外叹了口气,把时间留给低着头的中岛敦,装作没有听到白发少年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之声。
而在遥远的维度之外,祂睁开了眼睛,原本沉睡着的本体开始运转起来,就连那浩瀚星空与无法让人直视的恒星也变得越发地明亮了。
祂发出了人类无法听到、听到也无法理解的呓语,让群星震颤、流星闪烁,但若是祂的同伴听到的话,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那么大个崽怎么没了?!’
仅仅只是一闭眼再一睁开的时间而已,那副宛如纸做的人类躯体被意外摧毁了,荒木空世本来没怎么在意,反倒心忖着正好,就趁着这个机会重新弄一具更好的躯体,这一次一定要做得更加结实,符合人类的身体构造,才能在这个狭窄的世界陪伴幼崽更久。
但是祂忽略掉了维度的不同,时间所流逝的也不同,对于荒木空世来说只是一闭眼一睁眼,分散的意识回到本体的时间,对于太宰治来说,却已经足够让他完成计划的最后阶段,离开这个让他觉得疲惫不堪的世界了。
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本来养得好好的幼崽居然忽然之间没了!荒木空世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规则了,祂直接用本体圈住那一方世界,然后调转着时间弦线,试图让时间洪流逆转,把自己的幼崽从死亡的消散洪流之中捞出来。
森鸥外带着中岛敦祭拜着太宰治与荒木空世坟墓的动作停滞住了,不仅仅是他,还有地球上的所有生灵,流淌着的河流,被风拂动着树梢的森林,寻花的蜜缝,行驶的动车,云层之上的飞机,以及形形色色的人类,在这一瞬间全部凝固在了时间之中,随后宛如整个世界被人按下了倒带键一般,一切都溯回到了过去。
荒木空世不太记得太宰治是什么时候吸收了自己的孢子,虽然他本想将时间逆转到自己第一次与太宰治见面的时间点,但他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往前拨弄了几圈。
嗯,这样应该就万无一失了。
祂这么放松地心想着,开始专心致志地捏着自己新的躯壳,这一次一定得坚固一点,可不能又一把匕首就能弄坏。
然而祂毕竟是第一次获得后裔,并不知晓已经吸收了祂力量孢子的太宰治理论上已经不再是人类了,哪怕逆转时间,已经不再属于人类的灵魂变成了不能够和世界融合的异质。
而这份异质与被逆转的时间一同倒流着,直到融入到了最适合他的躯体之中——
青森县的一户当地豪族家庭里,拥有白皙的面颊与圆润眼睛、名为津岛修治的男孩在午睡的凉席上睁开了眼睛。
但是这极深极冷、仿佛滚动着粘稠恶意的眼神,只出现了短短一瞬,随后颀长而浓密的睫羽合上,再次睁开时,是属于少年虽然聪慧、却也没有方才那般凝聚着超越时间沧桑的目光了。
“嗯……今天睡得好饱啊。”津岛修治打了个哈欠,后脑勺翘起来了一根呆毛,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着。
津岛修治从小身体并不太好,虽然没得什么大病,小病却是不断,诸如发烧、咳嗽、风寒一个不落,也正是因为他的体弱多病,育有多位子女的母亲才会对他这个中间出生的孩子宠爱有加。
只是津岛修治明明是被锦衣玉食养育长大,却对自己的这个大家庭觉得腻烦。
母亲对自己的爱意之中带着的怜悯与同情,父亲看着自己的目光只是在思考什么时候他才能长大成人,好为家族出谋划策,而他的姐妹们只想着该如何打扮自己,讨论着日后可以嫁到哪个世交的家中,至于他的兄长与弟弟们……
大一点的已经接触到了家族工作的兄弟对于还在家里呆着的年幼弟弟没什么感情,甚至会用打量的目光看着他们,内心思索着哪个兄弟更有潜力,可以成为自己的助力。
而弟弟们则没有那么多心思,但是他们会嫉妒津岛修治受到母亲与家中女佣们的偏爱,虽然不敢做出明目张胆的排挤,但是暗中的嘲讽与冷待却是从没少过。
津岛修治好像天生就知道该怎么讨人喜欢,不仅仅是自己的母亲与家里的女佣们,只要他愿意去做,轻看他的兄长与嫉妒他的弟弟,津岛修治都能轻而易举地让他们发自内心地喜欢上自己,全心全意地对待自己。
——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津岛修治对这种可以轻而易举做到的事情根本没有兴趣。
最终,在他十四岁的时候,津岛修治离开了那个家,然后在看到落满了樱花、宛如一条通向天际的粉色长毯时,仿佛鬼使神差一样,张开双臂落入了河水之中。
然而可惜的是,他被一个发际线早晚会高到头顶的黑发男人给捞了起来,等吐完肚子里的水后,津岛修治、或者说已经给自己取了一个新名字的太宰治发现,自己上了森鸥外的贼船。
“为什么要救我?你根本就不是那种会乱发好心的人吧?”
因为落水时被漂浮的物品划伤的肌肤已经被包裹上了绷带,太宰治看着忙碌着的医生,懒洋洋地说道。
“嘛,我好歹也是医生,没见到也就算了,见到了,那就只能把你救下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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