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星系的情歌(11)
安凝视着查理的眼睛,他们离得很近,近到查理能闻见他的味道。
他说:“探索和维护内部和平这是两个方面,很难说这两者谁更重要。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做的就是维持我服役的星区的和平,但最初我选择加入舰队的原因是天空吸引了我。”
“你曾经想做个探索者?”
“我不知道,那时我只是喜欢航行。”安说,他转了转眼睛,“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我们丧失了能源。”
查理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现在遥远问候号只有最基础的数据还在显示:“外面的温度是零下五十度,我们的能源已经少到无法取暖了。根据这颗星球的自转时间,我们离天亮还有43个小时。那时接近两天的黑夜。飞船的温度会慢慢减低,就算我们有隔热玻璃,也会变得越来越冷,没有能源,温度调节系统将无法运作。好在仓库里有原始的取暖设施。只有在太阳升起来之后,才能够打开表面的太阳能收集装置,为飞船储存能源,但这些能源远远不够我们进行1/3光速的飞行。”
“我们不需要进行那么快的飞行,只要采取合理的跳跃,就能回到文明社会。”安说。
查理抿了抿嘴,他知道自己不得不放弃这个空间跳跃点了,主引擎已经受损,他别无选择。
安似乎是理解了查理的心思,他凝视他红色的眼睛:“就像我能进行空间跳跃计算那样,这已经是一种本能,我以为我忘记了,但我记得每个细节。天亮之后,我会对主引擎进行修复,并检查其它引擎的受损情况,我曾经非常擅长干这个,成为领航员之前我是军队的机械师。”安用手把查理被汗水打湿的刘海拨到后面去,继续说,“接近海伯利安时,我就在注意数据读数。这整个过程也让我摸清了它的结构和变化方式。查理,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用有限的能源和四个辅助引擎,降落到引力场最内部的那颗星球上。如果这片区域藏着秘密的话,一定就在那颗中心星球上。”
查理看着安,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现在遥远问候号已经受损了,而他告诉他他们也许能成功地降落到那颗最可能有奇迹和生命的星球。
他看着安,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他想对他说些感谢的话,却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他知道如今他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都会让自己显得非常愚蠢。他想拥抱他,但他的伤口依旧痛得钻心。
所以他能做的只是凝视安。
他不知所措。
实际上,在安凑过来吻他的嘴唇之前,他都处在一种“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的状态中。而在他亲吻他之后,查理半张着嘴,陷入了更加深重的“我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状态。
五秒后,这只纯种毒液突然回过神来,他用双手紧紧地捂住了自己的脸,完全不介意肩膀的伤口会不会因这个姿势而又一次撕裂。
波尔看到他这个样子一定会叫他蠢货,他是家族中最弱的毒液,以前是,现在依旧是。
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集中在脸上。
他脸红了。
他完完全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他喜悦又害羞,尴尬又甜蜜。
一般的纯种毒液这个时候会怎么办?他问自己。
他就是个纯种毒液,但他的性格和纯种毒液根本不沾边。
感激又感动的查理只得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像个全宇宙最大的蠢货那样把脸埋在膝盖上。
安拥抱他,亲吻他的头发。
“查理。”他叫他的名字。
“别拉我起来。”查理回答,“我现在尴尬得要命……”
这感觉就好像在十二岁的生日那天,谁硬是要塞给他一整个漩涡星系。他喜欢那个星系,第一眼就喜欢,它的形状是情人的眼睛。
而现在一位曾经的领航员对他说,单凭四个辅助引擎我们就能去往你想去的那个星球。然后他吻了他的嘴唇,如今他正拥抱着他,抚摸他因汗水而湿漉漉的头发。
查理肩膀上的伤口痛得要命,可他一片止疼片也不想吃。
查理·萨米,他对自己说,如果你还有点出息的话,就像个毒液那样抬起头。
但他似乎情愿自己是只红蛇或者兔子,他坚决、坚决不会抬起头,他估计他脸红的程度能赶上他的眼睛。他是纯种毒液史上的一个最大的败笔——这个时候他应该对他的配对者表白,结果他捂着脸。
“查理。”安又叫他。
“安。”他含混地应了一声。
“你准备抬起头吗?”
“不准备。”
“你是只兔子吗?”安问。
“我是只毒液……”这真是个连他自己都敢不相信的答案,于是他觉得更加尴尬了。
“我能吻你吗?”
“当然能。”
“你能抬起头吗?”
“不能。”
“那你准备我怎么吻你?”安问。
查理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想说,我们得给大卫浇浇水。
安把他拉起来,不让他在捂着脸。
查理很惊慌,几乎手足无措。他傻愣在那儿,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看上去愚蠢指数是不是超过了鸵鸟。
一条蛇会爱上这样愚蠢的毒液?当然不行,就算是纯种毒液也不行。
安还是亲吻了他的嘴唇,缓慢又温柔的。
无措的查理在5秒之后才开始回应这个比漩涡星系还要甜蜜的亲吻。
他们分开嘴唇是又15秒之后的事。
查理看着安的眼睛,他们离得很近。他害怕安会在下一秒继续吻他,但他又期待他吻他。
他紧张得像小学时在全校面前演讲,他深吸了一口气,说:“43个小时,空气系统能够维持。但我们要给大卫浇点水。”
他为什么要说这句不着调的话?宇宙才知道。
好在安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我可以负责做晚餐。”
“但不能用大卫的蘑菇。”
安笑了起来。
查理觉得他是只纯种毒液的话题一定是个遥远的传说。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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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吻了查理的嘴唇,这种冲动很奇妙,在他以为自己已经没有能力接纳一个人的如今,他竟然还存在这样的冲动。
查理的嘴唇很柔软。安吮`吸他的下唇,查理僵硬在那儿没有任何反应,过了一小会儿,他才缓慢地回应安的吻。
他们的这个吻并不热烈,带着少量的情`欲,柔情又温暖。
这可能是五年甚至十年以来安感到最为轻松的一天,虽然他们刚刚遭遇了一场差点被力场撕裂的跳跃。
二十分钟前,安看到查理受伤的那个瞬间,他身体里一直沉睡的某部分自我突然苏醒了,安能感到那部分自我强迫他做出跳跃,强迫他克服恐惧。在这之前,五年的航空港生活中,安有几次接近死亡,他从未挣扎过,因为活着对他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但看到查理受伤的那一刻,强烈的责任和求生欲向他袭来,他必须进行空间跳跃,让查理活下来。那个瞬间,他突然就克服了对宇宙的恐惧。他很难相信自己可以彻底又迅速地打破恐惧的屏障,要知道在没多久之前,他连抬头仰望星空的勇气都没有。
他必须感谢查理。
分开嘴唇之后,查理依旧紧张得要命,他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话,比如给大卫浇水什么的,他的脸红得像第一次见到了心爱的姑娘。安觉得他非常可爱。
安轻轻地拥抱住查理,查理则紧紧回拥安——他根本没准备管伤口会怎样。
安把鼻尖埋在查理的颈窝里,查理的味道是咸咸的汗味,以及很淡的香草味。这种香草味充斥整个遥远问候号,安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如果查理发情,他闻起来会是怎样的?安想。
一只谎称自己是毒液的兔子会闻起来比其他兔子更加强势一点吗?
安非常好奇,他已经很久没有好奇这种情感了。
好奇正说明你的心脏渐渐活过来了,他对自己说。
安意识到他会渐渐变得更加喜欢查理,查理从刚见到他就试图把他从泥沼里拉出来,他也做得很好,他善解人意,为他考虑周到,会开小玩笑,也会在他痛苦的时候温柔地拥抱他的身体。
安不确定查理是毒液、蛇还是兔子,但体质没有任何问题,查理可以是任何一种。安是蛇,一只从未完成过配对的、还没有被定性的蛇。在军营中拥有VSR体质是件麻烦事,靠抑制剂规避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这个温暖的拥抱后,安陪查理去仓库里拿取暖设备:一只旧式的便携小壁炉,可以扔压缩木条和燃烧剂进去。他们还取了一些食材和旧式的烹饪工具出来。此时,越没有科技附加的东西越容易进行使用。
安把东西都搬进房间,将铁锅固定在壁炉上。他煮了热腾腾的奶茶,递了一杯给查理。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回到沙发上和查理一起坐着。
他们肩膀碰着肩膀,随意地聊着天。安没有太多过去可以诉说,他的生活很单一,查理有很多倒霉、有趣的经历可以和安分享。
查理喝完那杯奶茶,安又添了一杯给他。
查理的侧脸被火光照亮,安陷在沙发里,靠在沙发扶手上看着查理。查理脸部轮廓非常清晰,他没有那么强壮,但他身上有一种果断又坚韧的气质,与此同时他也看起来柔情又浪漫。
意识到安的视线后,查理非常不好意思,也非常欣喜,他的心情都写在他的嘴角和红色的眼睛里。
二十分钟前,穿越力场的过程对安来说仿佛一场新生,虽然他知道过去依旧会像鬼魅一样纠缠他,一生无法改变,但他至少不会再渴望死亡和孤独。他知道自己在情感上可以依靠查理,只要他把自己交给查理。安见过很多人,像查理这样的寥寥无几,在军营里人们通常都变得不那么柔软,战争让你坚强、疲惫,越来越坚强,也越来越疲惫。
接纳一个人,在相处中发现他适不适合进行配对——很多人在二十岁时就完成了这个过程,而到安这个年龄,他们可能光是配对者就换了好几个。对安来说,一切都是个新的开始。航空港的五年是一场噩梦,他有很大一部分自我维持在阴郁中,无法前进。太久没有人对他伸出手,他也太久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而如今,他凝视查理的侧脸时感觉温暖,这当然不只是壁炉的功劳。
“谢谢你,查理。”安说。
查理回过头来看着他。
“我在酒都的地下城呆了五年,像个流浪汉一样生活,以为自己会最终死在那儿。有段时间我真的过得很糟糕,睡在自己的呕吐物里。只有情况糟糕,我才觉得更安心,我不配活着,只配睡在那些垃圾堆中间。我的情况时好时坏,有时想认真活下去,有时希望谁来解决我的生命。你选择我的时候,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酒精和长期抑郁让我可以轻易被那个大块头绊倒,我也没有驾驶飞船的勇气……而后来你做的一切,都让我觉得这个世界上还有温柔的东西存在。”安凝视查理。
查理没有说话,他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安顿了顿:“查理,很多拥有痛苦记忆的人都会去地下诊所把那部分记忆彻底烧掉,我没办法这么做,过去让我痛苦,但它是我的一部分,我必须背负它活下去。如果我们进行配对,我会把这些情绪传递给你,我不是个理想的配对者,我存在缺陷和问题。我很喜欢和你一起旅行,但配对……”安没有再说下去,他对这一点感到担忧。配对会在一定程度上沟通情感和精神。他不想将痛苦带给查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