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饲养手册(2)

“呜……”
“作为补偿，”拉斯特捡起岸边叠放整齐的衣服穿好，“带你去个好地方。”
作为野兽的天性使得苹果在崎岖的山路间行进轻松自在，反倒是拉斯特走得磕磕绊绊，红山顶本来就难爬，拉斯特已没有孩童时期那般灵活，再加上荒芜太久灌木丛生，好几次拉斯特差点滑倒，都是苹果在后面用力地拱他小腿让他保持平衡。
终于一人一狼攀上山顶，头顶璀璨的万千星辰仿佛触手可及，就像是一床温柔又巨大的被褥笼罩在帕拉斯大陆，天空并非是漆黑的，而是极为沉郁的墨蓝色，被远处天边坠落繁星积累而成的灿烂星河映得亮如白昼，慢慢过渡到他们头顶的是闪闪发光的繁星。
拉斯特把苹果身上因为水分未干而粘了许多的树叶和草根摘掉，展开身体慵懒地倒在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苹果屁颠屁颠地过来趴在他的臂弯里，静静地仰头凝望星空，猩红的瞳孔里像是洒了一把被揉碎的星光熠熠发亮。
“很美吧？”
“嗷。”
苹果呼吸都放缓了，生怕打扰这幕如梦似幻的安谧。
“我小时候总是爬到这里看星星，这里很陡也很偏僻，没人会知道这里，”红山顶的夜风意外的温柔，宛如情人的手抚过脸颊，拉斯特被吹得十分惬意，也不管苹果听不听得懂，开始讲起了人生和理想，“我在想如果我以后结婚，我一定会让我的新娘上来一起看看这美景，不知道魔族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对我们的进攻，也许有天我会死吧，但如果能死在我的家乡，我一点都不后悔——唉，别咬我的耳朵啦，我只是做个最坏的假设，”拉斯特把不满而一直撕咬他耳朵的苹果抱起来放在胸前，用鼻尖亲昵地去蹭苹果湿漉漉的小黑鼻子，“放心吧伙计，现在我们相依为命，但是如果我死了，你就回你们的世界去吧，翻过红山就是你们的世界了，去找你的族人，但愿你不会成为有一个魔族的战士而来对我的族人刀剑相向……”
“不说这个了，”拉斯特指了指天空，“这里可是整个帕拉斯大陆上最好的观星地点，我敢保证，就算是皇宫的观星台都比不上这里！你看到了吗，那是灰狼星座，是你的同类。”
“……嗷？”
“额……”拉斯特怀疑自己高估了苹果的智商，毕竟他从没听说过狼看得懂星座的，“这样看看也挺好。”
苹果看了一会儿星空又把头转向拉斯特，拉斯特已经有些困倦了，他抚摸着苹果被夜风吹干后柔顺光亮的皮毛，苹果乖驯地钻进他的臂弯里，不知何时双双睡去。

拉斯特翻过身，滚进一个毛茸茸的温暖怀抱之中，一条蓬松的狼尾灵巧地绕上他的腿根，粗糙的舌头舔上拉斯特的脸。
“嗯……”拉斯特眼都没睁便准确无误地捞过苹果的脑袋亲了亲它的嘴尖，“我没事，只是梦到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你只有这么小——对，这么小，像颗苹果那样。”
当然苹果知道那是拉斯特夸张的说法，它可从没这么小只过。窗外还一片漆黑，咆哮的风凶狠地敲打在窗玻璃上，拉斯特叹了口气，坐起身来把苹果搂在怀里任由苹果舔弄他的脸颊、脖颈和胸膛。
他和苹果已经在一起生活十年了，苹果的体型还在不断生长，躺平下来算上尾巴都快和足足有一米八的拉斯特差不多大了，拉斯特总爱开玩笑说这间小破屋子迟早有天会被苹果挤破。
随着体型增长苹果的食量也越来越大，但现在是极度戒严期，拉斯特很难去搞到大食量的肉。很奇怪的一点是苹果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说不听，总爱去舔弄他的胸肌和乳头，虽然拉斯特觉得自己多心，可他还是想到这个毛骨悚然的可能，当然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他早就不年轻了，要吃也要在他还细皮嫩肉的时候吃。
“我说苹果，你是不是打算哪天吃掉我？”
“嗷嗷嗷？嗷呜！”
苹果把被它舔得晶亮亮的鼓胀胸肌从舌头下解放出来，竖起耳朵露出一口白森森的锐利獠牙，它不满地用尾巴轻轻地抽了一下拉斯特，用前爪抵住拉斯特的胸膛开始踩按起来。苹果闹脾气时会收起利爪用软绵绵的狼掌“蹂躏”拉斯特丰满的胸脯，把那两块富有弹性的软肉踩得变形，再留下几道深却不见血的齿印。
如今苹果的体型已经很庞大了，不再是幼狼时期小打小闹，即使再轻的动作也会让拉斯特喘不过气来，他大口地呼吸空气使得胸膛剧烈起伏，被舔硬的乳头直挺挺地立起，拉斯特大力推开苹果拱在他颈间不断用犬牙试探般轻刺入脆弱肌肤的脑袋，认输地抱住躁动的苹果：
“我知道，乖孩子，乖孩子，”拉斯特把手指插进苹果黑亮光滑的毛发里替它捋顺，苹果的毛色非常漂亮，在如水月光的涤洗下会泛出十分耀眼的光芒，如果是站在阳光下那一定会更威风，“开玩笑而已……好吧我知道不好笑。”
狼的寿命正常是十二到十四年，可不知为什么拉斯特总有种强烈的直觉，苹果不是普通的狼，至少它的寿命一定跟人类无异，它还是会做出孩子气的举动，换算过来苹果现在应该就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孩。

苹果蛰伏在草丛里，血红的眼眸中闪出冰冷锐利的光，下一秒它矫健的身体如离弦之箭一般迅速射出，准确无误地扑向目标，尖锐森冷的獠牙毫不留情地刺进野兔的身体里，浓郁腥甜的血腥味在它的味蕾尖爆炸开来，苹果轻轻松松地咬断兔头，叼着断口处还冒着丝丝温热白起的血淋淋身体心满意足地踱步回家。
在经过一棵大树时突然苹果猛地丢开兔肉，它弓起背咧出还沾着斑驳血迹的尖牙，背上鬃毛直竖，赤瞳里绽出狠戾逼仄的杀意，一副蓄势待发的进攻姿态，喉间发出和以往与拉斯特玩耍时俨然不同的低吼，像是警告又像是威胁。
——是低等魔族的气息。
茂密的枝杈扑簌簌地摇晃几下，抖落一地的枝叶，倏地恢复平静。
苹果晃晃脑袋，把沾满尘土的兔肉重新叼起来一路小跑下山，近几年来魔族频频入侵，南部悄无声息地渗进许多魔族的爪牙，这只有苹果知道，因为只有它能感觉到魔族的气息。拉斯特几乎全天都巡逻队，没有时间陪伴苹果，幸好苹果也只是在他面前撒娇装傻，实际上它完全能够自理，甚至就算没有拉斯特它也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拉斯特颤抖着脱掉身上沾血的盔甲，吃力地将长剑丢进溪水里，苹果在他周围不安地打转，鞭子般凌厉的尾巴抽在岸边的卵石上啪啪作响。
“没事的……宝贝儿，我好得很……”
拉斯特强颜欢笑地来到池边，却失去平衡一头扎进水中，登时鲜血如丝绸般在水中漂浮开来，宛如绽开一朵凄艳的红玫瑰，苹果惨叫一声扑了过去。
拉斯特在巡逻时被魔物围攻，他一个人引开大量魔物一路逃杀到红山上和正在捕食的苹果不期而遇，电光火石间苹果已经撕碎了敌人的身体，魔物化作一缕灰烬在空气中完全消散，拉斯特从未看到过如此凶猛的苹果，那双嗜血的红瞳与他涣散的目光相触的瞬间化为一池柔软的水，苹果将负伤的拉斯特运到月牙溪边，拉斯特挣扎着起来要清理伤口，头重脚轻地来到溪边直接栽进水中昏厥过去。苹果赶紧跳进溪水里将他推到岸边，看着昏迷不醒的拉斯特，苹果低低地嚎叫几声，它湿淋淋的身体不断地从毛发尖往下淌水，用湿漉漉的鼻尖去蹭拉斯特因失血而惨白的脸。
苹果前爪轻轻搭上拉斯特的肩膀，一缕黑烟将它的身体缠绕，最后化作一团漆黑的茧蛹，复又散开，黑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拥有黑发红瞳赤身裸体的少年趴在拉斯特身上。他有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的脸，像是造物主精心创造的杰作，这张漂亮的皮囊就算是给魔鬼也会令人心甘情愿地与他一同坠落地狱。少年齐腰的长发虬结在一起，黏在莹白发亮的纤瘦背部更衬得他赤裸的肌肤白如淳雪。
“拉斯特，拉斯特，”少年不住地摇晃拉斯特，用小脑袋去拱他，嵌在脸颊上如红宝石般的眼睛里滚出几滴温热的泪打在拉斯特紧闭的眼睑上，“不要死，你是我的新娘，我不会让你死的。”

3.

“……苹果？”从四肢百骸间传来撕裂般的钝痛令拉斯特呼吸一窒，他有气无力地倒回苹果柔软的肚子上，痛觉神经被疯狂地拉扯，拉斯特颤抖着薅住拉斯特柔顺的皮毛，“你怎么在这里？”
“嗷嗷……”
苹果贴上拉斯特的脸，伸出舌头轻轻舔舐过男人泛出微青胡茬的下巴，心疼地低叫几声又趴回地上让拉斯特靠着它。拉斯特惊觉自己身上的伤口都用衣服撕出的布条悉心包裹，这肯定只有人类才能做到。
“这是谁帮我包扎的？”
苹果摇摇头，怏怏地甩了甩尾巴。
“乖孩子，”拉斯特没什么力气，却还是帮苹果捋毛，“现在下山你可能会被发现，等晚上我们再回去吧。”
“嗷。”
苹果眨眨红盈盈的眼瞳，拉斯特第一次如此仔细地观察苹果的眼眸，才发觉是如此剔透漂亮，里面映出自己惨白憔悴的脸庞，拉斯特没由来地鼻子一酸，扭过头不去看它：
“听我说苹果，有天我没再回家了你就离开吧，从这里翻过去，那边就是你的故乡——”
“嗷呜！”
原本安静的苹果不悦地用粗大有力的狼尾轻轻地甩了一下拉斯特的脸，这是它要发火的前兆，这个话题拉斯特近几年偶尔会提起，每次都会惹得苹果不高兴只得作罢，但这次非比寻常，拉斯特在走地狱里走过一圈之后才知道他并非那么无牵无挂。
“你自然会明白的。”
苹果倏地站起身来，看了眼拉斯特便飞快地窜进杂草丛中，伴随着一阵轻微窸窣的摩擦声响过后便归于平静，留下一头雾水的拉斯特：这狼崽子是……气跑了？！拉斯特挣扎着要起身去追，没走几步就踉跄地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哭笑不得，儿子长大了还有叛逆期了，说几句就不乐意听了，况且他也是实话实说，照这样下去，终有一天魔族必将大举入侵，人魔之间将会爆发前所未有的大战。
“拉斯特！拉斯特！”
“拉斯特！”
“拉斯特你在哪里？”
拉斯特蓦地一愣——原来巡逻六队的队员来找他了，难怪苹果要躲走，他错怪这孩子了。
“我在这！嘶……”
一大声说话胸口就像心脏要爆炸开那般疼得厉害，但这一声足够让敏锐的小队队员们发现他的行踪了，大家循声找到拉斯特，平日里脾气暴躁不苟言笑的队长埃文一见到他便滚下了眼泪，这个于他们而言像父亲一样的男人，流下的眼泪有着极为沉重的分量，拉斯特强忍着疼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队长，我迟到了。”
“我已经失去凯文和拉尔了，我不能再失去你们之中任何一个孩子了。”

魔族大军连日压境，人族的血肉之躯完全无法与这群原罪和欲望化身的邪恶之物抗衡。
天边染开血色的红海，中心的黑色漩涡里源源不断的魔族大军倾巢涌出，遮天蔽日，整个天空呈现出诡谲的形态，下半部分已经沉在无边的黑暗中，上半部分还在被魔族污染后猩红的光明里。
势不可挡，无人能敌，这时人类才绝望地发现，之前与魔族交战取得的胜利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

“嘿亲爱的，你竟然老了这么多。”
坐在王座上脸色煞白的国王愤怒地用权杖指着向他款款走来的女人，暴跳如雷：
“乌娅！这就是你当年红骗我打开光明封印的原因吗！”
容貌妖冶邪魅的女人霸气地挥开象征死亡披风，登时耳畔边宛若千万亡魂哀嚎，她的高跟战靴每踏出一步在地上燃开黑色的火焰，两边排列开来的魔族士兵令人不寒而栗，后方另外五名死亡骑士沉默地驻剑直立，整个皇宫里都弥散着死亡的绝望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