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使者空出一位,若有不服者随时可以来向我讨教。”晏知微的目光扫向跪在台阶之下的恶鬼,敛眸之下的目光是褪去温柔的冰冷:
“没什么事你们都下去吧。”
“是!”
他说罢未再多看一眼,径直自众人身侧经过。
直到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主殿,与众人一同跪倒的若紫才支撑不住虚脱的身体瘫软在地上。
她颤抖着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究竟……是谁。
……
自诞神日开始,地狱内不乏起义争端。
每每叛乱之时,晏知微便亲自前往镇压。久而久之,众恶鬼也渐渐开始动摇,这位曾经的鬼王似乎当真甘愿放弃权势,向一位什么都不懂、宛如一张白纸般的所谓神明称臣。
平叛归来后,殿内的恶鬼便会看到诡异的一幕。
数千年来对疼痛无知无觉的人,会带着满身的伤来到那位神明面前。
“恶鬼又来闹事了?”
苍白的骨节熟练地将纱布包好。
“都是些不识趣的乌合之众。”晏知微托腮看着他认真的动作:“能为殿下受伤,是我的荣幸。”
似对方动作稍重,他微微蹙眉。
骨节分明的手微顿,立刻放轻了动作。
晏知微眼底的笑意渐浓,他就这样看着他将绷带系好,方不急不缓找出一本书:“今天就给你讲这个故事,可好?”
森森的白骨自然不会拥有表情,空洞的眼眶却仿佛可以直视人心。
在片刻的停顿后,晏知微听见他说,好。
……
那之后的时间,若紫始终浑浑噩噩。
她看着地狱内因原生之神诞生再起叛乱,每一次晏知微都亲自镇压。
无数恶灵消散,地狱生灵涂炭。
在这样铁血的镇压之下,众人终于看清,曾经的鬼王竟当真甘愿屈居人下,潜心辅佐一个不谙世事新生的神明。
他收敛了锋芒,每日不是悉心教导那位神明,便是在藏书阁内待上半日。
俨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她看到曾经尽心辅佐他成为鬼王的人愤怒追问。
“你也见过神明之力——神明是不会被杀死的。”
似想起那日的一幕,部下的身体下意识轻颤。
但他还是咬紧牙关。
“那又怎么样?你如今是众望所归,只要你一声令下整个地狱都会向他发起攻击,我就不信他能全身而退!只要能吞噬他的哪怕一点力量……对于恶鬼来说都是致命的诱惑。”
“他看起来的确很美味。”
晏知微合上书含笑回道。
“那我们……”
“你不知道,看着他长大是一件多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他托着腮,像是在眼前描摹着记忆中的轮廓:“如同白纸一样的孩子,却带着那样强悍的力量。他会全身心的信任我,按照我的期望长大,最终成为……完全属于我的神明。”
只是这样想着,便让他沉寂已久的血液为之沸腾。
那是比起杀戮更让人兴奋的事情。
“下去吧。”
晏知微打断了那人错愕过后还欲劝阻的话,目光定在书上的一页,愉悦道:“找到了,今天就给他讲这件趣事。”
若紫始终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直到来请见的人愤愤离开,晏知微也走出房间后很久,她瘫倒在地才察觉自己不知何时身体已变得僵硬,可她却在玻璃的倒影中看到了自己同样赤红的双眸与长发。
这……是谁。
若紫浑浑噩噩,强撑起身体轻手轻脚地离开。
……
那之后,若紫夜夜都被困于噩梦之中。
梦中她置身于硝烟弥漫的古战场,看到红发赤瞳的男人身披战甲,他穿梭在众人中,身形灵巧招招致命。但他的面色却带着愉悦的温和,仿佛这样的场景对他来说不过稀松平常,甚至身体中的血液也因为这样的杀戮沸腾。
那是与她相依为命的人。
人们觉得他是怪物,畏惧他,却偏偏需要他开疆扩土。待四方战乱平息,那个曾经在战场让人闻风丧胆的将军,最终却要以“怪物”之名被诛杀。
她如何能看着这一切发生,这样被世人称之为怪物的人……也曾对她真心相护。
是她唯一的哥哥。
眼前逐渐被浓烟与烈火取代,她将他放走,为了为他争取逃离的时间,她躲进了关押他的宅院将一切焚毁。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混乱能为他争取到逃离的时间。
她也曾觉得是世人不容他,期望以自己相替便可以让他重获自由——哪怕一切的恶果要由她来背负。
却不想这反而是浩劫的开端。
那些梦境中不断重演的杀戮,战场之上哀嚎的亡灵与地狱中近万年被屠戮的鬼怪,那张杀戮之下温和却残忍,甚至隐隐带着笑意的熟悉的脸……与白日里悉心教导着新生神明的人仿若不是一人。
她一时间竟在颠倒的梦境中失重,分不清何时是梦境何时是清醒,哪一个才是她真实的兄长。
她的兄长在那位神明面前,仿佛褪去了满身的戾气,重新成为了一个“人”。
但是。
不对。
曾经的兄长,一次都没有来找过她,甚至对她视而不见。
她在意的并不是这个,但她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她甚至依稀可以回忆起他将神明带回,在她面前时愉悦的笑,他说:
“阿紫,他是只属于我的神明。”
可是没有。
似乎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此刻的她仿佛是个局外人,同其他殿内服侍的鬼魂一样浑浑噩噩。
她甚至觉得所见的杀戮都只是梦境罢了,曾经的鬼王便是这样一个温和的人,只想守着新生的神明长大,度过宁静的岁月。
但她却看到了地狱叛乱,晏知微前去镇压恶鬼的场景。
神明降世,地狱不同于人间,不断有恶鬼反叛,晏知微前去镇压的次数极多,这对主殿中的人来说已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一次,若紫误打误撞跟在了晏知微身后来到了叛乱之地。
她再次见到了梦中犹如恶鬼临世的男人,幻化出一把白骨所铸的镰刀。
那把镰刀出现时,若紫只觉心口巨震。
在那把镰刀之上,似有什么正与她产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让她只远远地看着便已泪如雨下。
高呼着要助晏知微夺回地狱的人被他尽数屠戮,面对着恶鬼们一双双不可置信的眼睛,他却只是惬意地说道:
“数量比上一次少了,也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攒够。”
攒够……什么?
若紫的眼前一阵眩晕,她脱力地扶住墙,脑海之中忽然有什么一晃而过。
我说过的,你只是你自己。
记忆中的低喃回荡在耳畔。
她记起了那个被遗忘的名字——
连阙。
他说她,只是若紫。
可是如今……如果她只是若紫,现在的她又是谁呢。
远处的叛乱早已平息,晏知微也不知去向。
若紫回过神,回想起近日种种,倒吸了一口凉气。
“连阙!”
若紫飞奔回主殿,主殿中却没了连阙与晏知微的身影。
她在焦急寻找中见殿内侍者经过,忙收起焦急神色,故作镇定来到几人身边。
“殿下和……兄长去哪了?”
侍者抬起头,似消化了一阵她的话,方迟缓答道:“人间。”
若紫愕然。
……
在前往人间的路上,若紫一直在想,在她所感知的记忆中,明明是晏若紫与连阙一同前往人间,就连在地狱的主殿内,也时常是她与连阙晏知微三人同行。
为何到了如今,故事中却唯独少了她。
她在人间的闹市找到了二人,他们正并肩穿过人潮拥挤的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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