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鳗没有墓葬的习惯,亲情其实也淡薄,或者说绝大多数海洋生物都如此,只有部分鱼类如小丑鱼那样,是群居,还会照料幼体。但青年海鳗竟是刻意收敛了父亲的尸骨,堆在自己的狭窄洞穴内。
“我来晚了。”
“不……我父亲一定会觉得,你还活着就好。”海鳗说着,“我一直嫌这堆骨头和珍珠碍事,现在终于可以清除了。”
它说的残酷,可这么些年来,它也没有把它们清除掉。
唐釉扫了扫泥沙。
“水母。”他要走的时候,海鳗从身后探出脑袋,像是犹疑了很久才有勇气问,“你活了二十年吗?”海鳗不像没常识的人鱼,它是知道这种小水母往往活不久的。
“嗯。”小水母停顿了一下,“如果你的意思是活着,那么二十年前我活着,现在我活着。”
海鳗没听懂。
“总之谢谢你啦。”小水母挥了挥触手,“说不定我以后还会回来的。”
……
唐釉找到人鱼。
“人鱼,接下来你要去哪?这边的珍珠已经找完了。”小水母努力宣传着珊瑚礁,“如果你不想回人鱼聚居地住,也可以在珊瑚礁这儿生活的,食物多,也热闹,就是离浅海比较近,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吵。”
沈寂宵当然没有任何在海底长住的意思,他摇了摇头:“我还没想好。”
“那我把人鱼聚居地的位置告诉你。”唐釉在沙子上写写画画,“人鱼有很多的聚落,每个聚落的习俗不一样,如果被一个聚落拒绝了,也不要伤心,当他们觉得自己的居民饱和后,很少收外来人鱼的。”
“聚落相当于人鱼的村庄,通常在比较深一点的海底,更安静。啊,人鱼是有王室的,但是没有强制性的统治,听说王室是因为有什么特殊天赋才被称为王室。全世界只有一处人鱼王宫,在这里……”
沈寂宵静静地看了会儿:“你呢?”
“我?”唐釉用精神力画了一道弯弯扭扭的线,几乎是绕着海岸,画了个不规则的半圆,“这是我要走的路线。”
“不走直线吗?明明到这个地方的话,走直线更快?”沈寂宵划了一条线。
“因为要乘着洋流啦……”小水母敲了一下人鱼,“笨人鱼,顺着洋流赶路不仅食物多速度快,还更加温暖。你划的这条线会逆着洋流,到时候很累的。”
“原来如此。”
“我都有些不放心把你独自放在这里了。”小水母思索了一下,“你看起来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海底生活,要是找不到人鱼聚居地,会不会饿死?”
人鱼:“……我不会饿死的。”
“好哦,那我考考你,哪一个有毒?”小水母举起两个贝壳。
一个金色的螺,一个白色的贝。
根据陆地上的经验,朴实无华的,大多能吃。因此沈寂宵直接选择了白色的。
“有毒的,这个可以麻痹舌头。”
沈寂宵选金色的。
“这个吃了会心脏骤停。”
两个都有毒。
“……”
“笨蛋人鱼。”
唐釉还在试图教沈寂宵如何分辨是否可食用,身后忽得传来一道呼声。
“小水母!”是刚刚的虾兵蟹将中的蓝色小虾,“蟹蟹被水草缠住了,你可以帮忙吗?”
虾虾警惕地看着人鱼。
“好哦,”小水母便让人鱼在这儿呆一会儿,他自己去帮忙。
谁知道刚帮螃蟹解开海草,上方一道惊呼响起:
“有人类下来了!”
随着刺豚的警报声,珊瑚礁附近的生物们骤然窜逃了一下。
“嘤嘤嘤嘤嘤!”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珊瑚虫,它们胆子小,一有动静就极其快速地钻入了孔洞中,原本毛茸茸的随波而动的珊瑚眨眼间变成了硬邦邦的珊瑚礁,装死装得极快。
然后便是那些贝类和穴居的小鱼,该缩回触角装石头的装石头,该回家避难的回家避难。比目鱼更是直接躺在沙子上,埋入海底,谁也瞧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小水母问边上蜷缩成一团的海葵。
“又有人类来了。”海葵悄咪咪地露出一根触手,“你长得可爱,小心被捞走。”
人类下海?这里确实是靠近浅海,但海水深度已经不是普通人能接受的范畴了,没有魔法加持人类很难下潜。难道来的是个魔法师?
小水母使劲回忆了一下,很多年前,这里可完全没有人类光顾。
他往上看,果然瞧见了一只小船,已经有人潜下来了。
和唐釉想象的养尊处优特别体面的魔法师不同,下潜的人类抱着一块儿大石头,他腰上系着根粗绳,腰侧挎着个大兜,紧闭着双眼。这人应该是男性,上半身不着任何衣物,唐釉打眼一看,只觉得这名人类瘦削得有些可怜,身上都没点脂肪,只有薄薄的肌肉挂在骨骼上面,皮肤晒得黑红。
没有魔力的痕迹,也没有其他的设备,他是单纯靠屏住呼吸抱着石头沉下来的。
这样直接下海,不会淹死吗?
小水母瞅了一眼人鱼的方向,和人类沉下来的距离有一段。他是不想让人类看见人鱼的,总有人类会想着捉走人鱼。
至于他自己,身体小半透明,躲在珊瑚边上,就算人类刻意寻找,也不一定能看见他。
不过,这名人类完全不带任何防护设备,要直接在海水中睁眼吗?小水母疑惑地摆了摆触手,他记得作为陆地生物,人类的眼睛大多不能适应海水的刺激,在水中看东西也没有那么清晰。
人类已经沉到了海底,他放下石头,睁开眼睛。唐釉看见他手上有一把银色的小刀,他就这样扒在珊瑚礁上,用刀把石头缝里的贝壳扒进网兜,看熟练的动作,已经做了很多次。
“他经常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像人类通常无法分辨这条鱼和那条鱼的区别,海葵也不知道人类和人类的区别,“最近时不时就会有人类下来,好像是为了捞贝壳,还是什么的。”
“采珍珠?”
“啊对,就是珍珠。”
但是小水母记得砗磲奶奶说过,附近的红纹扇贝集体搬家了,那种贝壳是生产珍珠的主力,也是他过去为什么在这儿埋了那么多珍珠的原因。现在的珊瑚礁恐怕很难找到富含珍珠的贝壳。
采珠人,似乎是陆地上靠海为生的一种渔民。
他不是很了解陆地。
过了几分钟,人类似乎到了憋气的极限,用力摇晃绳子,船上的人便开始用力拉绳子把他扯上去。他的网兜里装了一些贝壳、一些海胆,似乎还有两条海参。
海胆海参都是海底最常见的物种,很少有鱼好这一口,人类们倒是挺喜欢的。
小水母歇了歇,刚想要继续起身,却见船上又跳下来一个采珠人。
这回竟然只是个半大少年。
也是瘦骨嶙峋的。
“听说陆地上在打仗。”砗磲奶奶的声音,“死了很多人,虽然我不知道打仗是什么,但以前很少会有人类冒险来这里。可能和饥荒差不多?”
虽然海底富饶,可运气不好、洋流改变,也会有食物紧缺的念头。
唐釉想起沈寂宵之前说的什么,打仗、贵族、农民之类的听不懂的话。说贵族们一天的用度就是普通农民一年的用度。想想也是,就这样采珍珠,一个月下来都不一定能开到一颗好的,而贵族们的奢侈项链一串就有几十颗珍珠。
少年明显没有第一位采珠人那么熟练,手忙脚乱地刮着吸附在石头上的贝壳,还差点叫石缝卡住了腿。他越慌,越捞不着什么好的,憋气也憋不住了,咕噜咕噜地吐气泡。
唐釉倒是还带了些珍珠。
不是刻录了记忆的那种,而是塔里克上的顶级珍珠。
少年慌乱地摇着绳子,唐釉便悄悄地帮他把卡住腿的石头搬开了一点,顺便偷偷打开了他的网兜,把里面的几只小生物放出来。末了,作为补偿,他塞了一颗珍珠进去——这颗珍珠应该够人类换取一些生活资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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