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摇摇晃晃,仿佛发生一起地震,思绪在震动中散碎,周斟疲惫不已,快要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清醒还是沉睡。
有那么片刻,他甚至怀疑自己仍然置身托卡省的拍卖场,注视周则弥留下的最后一管试剂,散发幽蓝光泽,陷入凝固与静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攥住梁拙扬衣襟。
黑暗的气浪涌动,一股骤然席卷的、锋利尖锐的力,朝梁拙扬轰然砸下。梁拙扬毫无防备,胸骨霎时粉碎似地疼痛,血腥气味涌上喉咙,他往后踉跄,重重摔倒在地。
一股液体从喉咙里呕出,梁拙扬呛得咳嗽,一擦嘴唇,摸到满手血腥粘腻。
周斟攻击了他。
以哨兵的身份,攻击了他。
从认识到现在,这是周斟第二次启动哨兵的能量。第一次,是那个混乱迷离的夜晚,周斟分开双腿、把他压在身下,教会他男人与男人的性交。那往后,两人原本毫无可能连接的轨道,交错在了一起。
梁拙扬没想到,周斟会再一次对他做出这种举动。
“为什么?”梁拙扬眼眶布满血丝。
周斟没有回答,踩着冰凉似水的月光,转过身,往楼上走。
梁拙扬盯着他背影,嘶声问:“——周斟,你去过第十区吗?”
“我以为第十区仍然是某种暗物质,但没想到,原来第十区,就是ZERO顶层。”
“我在那里,跟名叫阿娜亚的计算机见了一面。”
周斟的脚步停在楼梯上。
梁拙扬擦干呕出的血,手撑地,缓缓站起身,一步步走向周斟。
哨兵高挑清瘦、笔直站立的背影,伴随距离的拉进,显出几分脆弱,不再如远观强大。
“阿娜亚,跟我说了两件事。”
梁拙扬嘶哑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
“它先是问了我一个很荒诞的问题。它问我,如果世界要毁灭,我是选择救你,还是救世人。”
“我没回答它。我隐约意识到,一旦我回答,就会掉进它设置的陷阱里。但你知道我内心的想法吗?在那一刻,我内心涌动的全部念头,都是你。不是拯救你或者毁灭你,仅仅是你本身。”
似乎有风穿过躯体,周斟的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晃。
“计算机能否读取人内心的想法?我不知道。总之它没再追问,而是向我提到第二件事。”
说到这里,梁拙扬陷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停顿。夜色在房间里压抑地堆积,变成不见底的深渊。
再开口,他受了重伤一般,嗓音混着带血的嘶哑。
“它告诉我,从一开始,你跟我的婚姻,就不是为了你,而是我。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执行一个名叫“临渊行动”的任务。因为DETAS提前启动自毁进程,必须尽快诞生一个足够强大的向导,来压制足以摧毁帝国的暗物质。讽刺的是,我他妈竟然是那个向导。而你,之所以跟我在一起,是要以你的精神空洞饲养我,使我尽快拥有X向导的能量。”
“是这样吗,周斟?”沉闷的气息打在周斟耳侧,梁拙扬站在后头,抬起一只手,轻轻拢住哨兵发凉的、苍白的脖颈。阴郁话语一字一顿,进入周斟耳膜,“你所做的一切,包括爱我,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好冷啊——从十六岁开始,那种冰冷的感觉,就再也挥之不去了。
当周则弥把枪口对准张大的嘴,一瞬间,面骨碎裂,脑浆飞溅,躯体被冲击到墙壁边。周则弥的脑袋变成一个大窟窿,腥红血液溅满周斟视线。那么鲜艳充沛的能量,让他皮肤一下子滚热发烫。同时,骨头深处的冷,却像湿冷的蛇,永远蛰伏藏匿。
后来,很多年后,他遇到一个小他七岁的男生。男生注视他时,眼睛里写满纯粹、干净的爱与占有,用逐渐宽阔、足以依靠的身躯,一次次抱紧他,让他心生一种假象,原来他也可以拥有普通人的温暖。
原来他也可以拥有普通人的温暖。
原来他也可以拥有普通人的温暖。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另一场幻觉。
他早就一点点,如同四分五裂的拼图碎片,死掉了。
死在他一次次被周则弥惩罚,关进阴暗湿冷的房间。
死在当着爱慕少女的面,用手臂掏出小鹿血淋淋的心脏。
死在乔池与寓,某个清晨,空空荡荡的床铺,毫无征兆的离开。
最后,死在那个暴雨滂沱、天摇地晃的夜晚,周则把抢揉进他的手心,让他杀死他。
他没有扣动扳机。他哭了起来,跪在周则弥面前,哀求道,爸爸,没关系的,我爱你的……我可以爱你的。
可是,当他说出这句话后,周则弥露出了一种古怪扭曲的神色。他哼哧哼哧、喉管抽气地狂笑。笑着笑着,笑出泪来。他摆了一下手,似乎打算擦拭泪水,抬臂的动作停在半空,又换个方向,转而替周斟擦去面颊泪痕。
他笑了笑,叹口气:“小斟,今晚的雨太大了。”
暴雨声中枪响几不可闻,只有血液如同爆裂的烟花炸开。周斟僵在床上,目睹周则弥,他的爸爸,失去面孔、摇摇摆摆,像拆解的庞大木偶,扭曲倒向墙边。
那一刻,最后一部分他,也跟着彻底地死了!
“……是。”周斟背对梁拙扬,紧闭双眼,嗓音很轻,如一根即将断裂的羽毛,“我跟你的婚姻,我对你的爱意,只是为了履行帝国的使命。”
第59章
话音落下,梁拙扬没再接声。
就这样吧。
结束了。
他跟周则弥最后的关联,结束了。
他跟追随到前线的程郁,结束了。
现在,他跟他的小拙,也结束了。
天旋地转的感受再次席卷,要拉扯周斟,跌到不见底的渊薮。周斟背对梁拙扬,默然抬脚,继续上楼。
没走两步,他被拽住胳臂。梁拙扬粗暴地把他拽到二楼走廊,还没站稳,就将人推倒在地。
“还记得最开始,你怎么教我男人跟男人做的吗?”
走廊里没开灯,尘埃弥漫的昏暗遮挡梁拙扬的面庞,只有沙哑的声音,从暗色里涌出,“你用哨兵的力量压制我,迫使我跟你发生性行为。我记得很清楚,你给我口交,眼泪都憋出来,吞完后弯着腰,捂住嘴不停咳嗽。后来,你让我插进你身体,还出血了,血顺着大腿往下流……”
“你是帝国最顶尖的哨兵,知道有多少人崇拜你吗?钱熠熠把你的照片印在校服上,还有郑祁,平时那么装逼的一个人,一跟你说话,舌头就打结。”
“但是,清冷、高傲的周少校,却掰开屁股,把我的鸡巴吃进去,甚至不惜搞出血那么狼狈。”
梁拙扬说着,要捏碎似地攥着周斟手腕,沉沉呼吸压在周斟鼻尖,是近在咫尺的距离。
那么亲密,却回不去了。
回不到他浑然无觉、满心满眼,以为周斟喜欢自己的时候。
“周斟哥,”梁拙扬缓缓把身体下压,像要穿透黑暗打量这个让他心脏疼痛、近乎陌生的男人,“那个时候,我以为你的喜欢,只是用了一种我不太能接受的方式。我没想过,原来你只是为了履行任务。”
“为了饲养我,让我更快提升等级,你连身体都可以出卖吗?”
周斟躺在地面,腕骨被抓得似乎碎了,不再疼痛,只剩麻木与冷。背后的地板,也一片冰凉,让周斟想起十四岁时,他瞒着周则弥和铃收养受伤的小鹿,却仍被发现,关进地下室时不见天日的阴暗湿冷。
黑暗中,周斟轻飘飘说:“是。”
梁拙扬一僵。
“我是军人,为了执行使命,我可以牺牲一切。”
“包括我自己。”周斟的语气更轻了,却仍然如同利刃,挑破梁拙扬耳膜、脑神经,让他的意识鲜血淋漓。
“也包括你,梁拙扬。”
“阿娜亚问你的问题,不存在任何陷阱。我当然希望你救世人。换做我,我也会毫不犹豫,选择救世人。”
“这就是我周斟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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