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灵修看出他隐藏在平静表面下的担忧,略微放轻了声音:“局势再坏,也坏不过一千年前了。”
不料孟云君听了这话,竟然忍俊不禁地笑了,摇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个。钟明亮经验丰富,张成润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队长,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很多像他们一样心智坚定的驱邪师。反之,阎扶的手底下只纠集了一批藏头露尾的鼠辈,他自己的实力也大不如前了——这些都不值得过分忧虑。”
晏灵修不解:“那你……”
“我只是担心你……”孟云君低声说道。他转过头,看着愣愣的晏灵君,嘴角还是带着笑的,但那笑容里却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惆怅,嗓音轻柔又安静:“我能见到你,心中固然喜不自胜,但……你倘若能再躲几年,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再出山,就好了。那样不论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会伤害到你。”
晏灵修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蜷了一下。
客厅一片静默,只有钟表指针在滴答滴答地响。
晏灵修直勾勾地看着他,侧脸映着吊灯如雪一般的清澈的冷光,好像在鼻梁和嘴唇刷了一层苍白的釉,整个人都静止了。
他惊疑不定,不知道孟云君究竟是怎么看他的。
心意相通的恋人?生死相托的战友?前科不远的罪人?还是……这个瞬间数不清的思绪在他脑海中乱作一团,晏灵修想起当年他铸成大错后匆匆逃离天枢院,就是孟云君挡住了他的去路,两人你死我活地打了一场。
自重逢以来他们都对这段往事闭口不谈,仿佛不提及就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但孟云君真的不在意吗?他就不怕自己屡教不改,再一次行背叛之举吗?对他隐藏多年的秘密也丝毫没有察觉?
晏灵修猜不透孟云君的想法,也无从推断,但他知道孟云君绝不是会被感情冲昏头脑,无视了他当年可疑的行为,就不管不顾地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实际上他们能走到今天,晏灵修回过味来,自己也很惊讶。他向来厌恶超出控制的东西,总是习惯于把参与的一切都牢牢控制在手里,决不肯委曲求全,如今却在和孟云君有关的事上屡屡破例,先是毫不防备地任他接近,接着又鬼迷心窍似的回应他。不打算探究对方的意图,也不打算开诚布公,完全得过且过,哪怕有一日撞上礁石葬身其中,他也不甘心就此罢休。
“看我干什么?”孟云君问。
他不笑时显得冷淡,笑起来又是一双天生的多情眼,眼底沉淀着无声的情愫,露水一样润物细无声。
四目相对,晏灵修心中蓦地生起一丝奇异的冲动,脱口唤道:“师兄。”
孟云君的呼吸顿住了。
晏灵修不由自主地闭了下眼。
这似曾相识的称呼仿佛一个尘封已久的机关,在说出口的那一瞬间掀起了滔天的风浪,无数碎片化的影像在他的脑海里此起彼伏地闪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伤感,潮水一样漫过他空白而荒芜的精神世界。
晏灵修将大部分记忆都遗失了,探寻不出这陌生的感觉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起……可这都没关系,他可以忍,可以等,总会有一天他会记起所有的往事。
但当孟云君那样紧张地盯着他时,他却忽然定力全无,险些就要忍不住问出口——
师兄,你为什么不怀疑我呢?
你知道阎扶侥幸存活的原因后,还会一如既往地对我好吗?
你……你会厌恶我吗?
“……”
晏灵修张了张嘴,却是哑然,半晌却猝然一笑,别开视线,先前脸上诸多复杂的神色都沉了下去,他听见自己故作轻松地说:“没事,就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孟云君心里直打鼓,不动声色道:“什么?”
“你为什么喜欢我?”
孟云君被他猝不及防切换了话题,没能立刻跟上思路,干巴巴地重复道:“什么?”
然而晏灵修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确切的答案,自顾自推测:“是因为伤了我,让你的一颗君子之心愧疚了,所以在用这个方法做补偿吗?”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很大,于是耐心劝解道:“其实你不用如此‘舍身饲虎’的,毕竟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盗不尘剑,我们还是会兵戈相向。自古正邪不两立……”
孟云君猛地握住了他的手,打断了他的自言自语。
“不是的,”他无比认真地直视着晏灵修,一字一顿地强调道,“不是因为愧疚。”
晏灵修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像一面平静的湖泊。
孟云君收紧了手指,骨节绷得发白,心头起起落落,千头万绪。
他既然阻止晏灵修继续胡思乱想,就必须当即给出一个答案,无奈他以前从未就此深入思索过,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面对和情情爱爱相关的问题时,最稳妥的做法似乎就是炮制一篇情话出来,再把内容渲染得天花乱坠矢志不渝,只要能哄人高兴,就能顺顺利利过了这一关。
但孟云君隐约感觉到,晏灵修想听的并不是什么甜言蜜语。
第75章 不知所起
人与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感情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或开心或痛苦的羁绊?
两个毫无交集的人,仅仅是“金风玉露一相逢”,就能付出一颗无怨无悔的心吗?
古往今来描写情爱的话本层出不穷,可绝大部分都是无视现实的臆想——千金小姐私会落魄书生,要死要活地去吃糠咽菜,那是作者在描述自己的白日梦,路见不平的王孙公子和卖身葬父的妙龄少女,背后不是写满了弱势一方逼不得已的血泪史,就是处心积虑的仙人跳。
想要拥有一份稳定的感情,在故事的开端就获得心上人的青睐,总是需要很多东西,美色、权钱、家世、内涵、前程、真心……缺一不可,而且只要有一个条件不满意,就往往成了“将就”,就算他日同床共枕,也很难逃脱貌合神离的下场。
红拂女夜奔,也是冲着李靖不是池中之物去的,白娘子雨中借伞,也得有个救命之恩作为前提。
这么一看,人与人相交,居然充斥着露骨的利益衡量,如此世俗,一点也不美好,一点也不可歌可泣。
孟云君也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样的答案,沉吟良久:“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当初游历在外,偶然碰面时,你帮过我很多,说是救了我的命也不为过。”
晏灵修心平气和地打趣:“救命之恩,以身相许?”
“那是身无长物的人才会说的话,我可不是。”孟云君捧场地笑了一下,煞有介事地给他分析:“但凡我有的,你想要,我都会双手奉上,再不济还可以给你做保镖。鉴于做咱们这一行伤亡率过高,你遇到生命危险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时候我再把救命之恩报回来就是了。”
晏灵修:“……”
“但我确实被你吸引了。”孟云君说,“你不仅救我于危难,长得还很好看,法术高强,性格与众不同,又是我的小师弟,比起旁人,我理所当然会更留意你一些。”
晏灵修没吭声,他的左手被孟云君牵着抽不回来,右手搭在腿边,地毯上细腻柔软的绒毛蹭着他的手指,带来一点不易察觉的痒。
“然后我发现你很神秘,似乎藏着一个巨大的谜团,稍有泄露就会招来灭顶之灾,以至于让你不敢跟别人来往。出于好奇,我自然又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暗中偷偷观察你。”
晏灵修玩味地勾了下唇,表情却很生硬,好似刻上去的面具:“所以呢?我在隐瞒什么?”
“应该和阎扶有关……别瞪我,你们之前在山神庙打出火气了,根本不管我还在场,口无遮拦地说了不少——就算你当时没说,我又不笨,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总不能连个大概也琢磨不出来吧。”
晏灵修简直无言以对,孟云君捏捏他的手:“不过你当年确实瞒得滴水不漏,我观察许久,一点端倪都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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