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意哑然失笑,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做得很对,就该有这样的警惕性。”
阿冻感受着落在头顶的柔软,内心神奇地平静下来。
由于过去当猫的时候被摸得多了,他并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问题,甚至在手掌离开的瞬间下意识追过去贴贴。
唐意却猛地僵住了。
蓬松的发丝轻轻撞入掌心,带来奇异而又战栗的痒感。
阿冻以前也没少与他贴贴,但那都是小猫的形象,此刻却是一名成年男性的姿态,很容易勾起某些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冲动与欲望。
就像是一点火星落入柴堆,转眼燃烧成熊熊烈焰,噼里啪啦作响。
唐意承认自己大意了。
或者说是高估了自身的克制力。
在身体做出其他失控举动以前,他迅速收回了手,牢牢扣在方向盘上。
几次深呼吸过后,体内的躁动总算平复了些。
阿冻:?
阿冻后知后觉,终于注意到同伴的呼吸有点粗,把脑袋凑过去问:“你没事吧?”
唐意:“……”
唐意:“没事,你坐好。”
阿冻却有些担心,如果唐意身上的伤其实还很严重,只是为了带他去找吃的才装作若无其事,那他可就太过意不去了。
“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他仔细打量着唐意的脸色,没瞧出什么问题,不过后者紧抿双唇,看起来也绝对不是舒服的样子,倒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难道是发烧了?
平心而论,“发烧”对阿冻来说已经久远得像是上辈子的事情,除了在刚变成污染物时经历过那种疑似烧糊涂了的状态,往后他的身体都健康得很。
但有些习惯是刻在灵魂深处的,比如面对可能有发烧症状的同伴,他条件反射伸出一只手,想要探探对方额头的温度。
唐意忍无可忍,一把将阿冻按回到座位上,声音沙哑道:“别乱动,很危险。”
阿冻有些茫然:“什么危险?”
唐意蹙着眉头:“你再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他的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阿冻只听见了个开头,正困惑的时候,唐意却突然一个猛刹。
越野车在距离前车屁股不到五公分的地方将将停住,哪怕唐意的反应再慢上0.1秒,这会儿都该直接怼上去了。
阿冻:“……”
唐意:“……”
空气安静了几秒。
唐意打破沉默:“你刚才问,是什么危险?”
阿冻愣愣“啊”了一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接着差点撞车之前的话题。
“哎,我已经知道了……开车要专注,分心驾驶最危险。”他讪讪说完,又一脸诚恳道歉,“别生气,是我的错,对不起!”
唐意:“……”
唐意看着阿冻。
阿冻茫然回望。
唐意无言半晌,忽而摇头苦笑,心想自己究竟是在期待什么?
*****
半个月后,唐意把约定的物品交付给樱花商会,并结算所有尾款,他与阿冻的旅途就这样开始了。
两人的第一站是红宝石城。
红宝石城依山而建,那里的城墙仍旧巍然耸立,只不过在腐蚀性雨水和寄生污染物的破坏下,已经呈现出明显的残破迹象。
血红色的爬藤茂盛生长,根系沿着那些高密度合金的裂隙延伸,深深扎入墙体之中。密密麻麻的花苞如同人类的眼球,盛开时会漫射出旖旎霞光,画面诡异又颓靡。
至于城墙内部,则更是萧条冷清。
过去几十年间,陆续有许多人选择离开红宝石城,冒着长途跋涉的危险,前往更安全的基地寻求庇护。
人去楼空,留下的房屋少部分被重新利用,绝大部分都日渐荒废,蒙上厚厚的灰尘。
阿冻不清楚郑云的那个后人家在哪儿,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全名叫什么。
好在红宝石城的户籍资料暂时还算齐全,花了点时间查阅以后,终于锁定目标住所。
那里是空的。
四周长满了高低错落的杂草,老旧墙体斑驳脱落,这间屋子就和前后左右的那些同伴们一样,明显已经很久无人居住。
房门虚掩着,进去以后能见到翻箱倒柜的痕迹,大概是曾经在过去的某个时间里遭了贼。
类似的情况在红宝石城十分常见,基本无人管理。毕竟有限的守卫力量需要用来对付那些随时能够将人类猎杀的凶残污染物,也就难以分出精力去处理这些更为鸡毛蒜皮的小事。
阿冻沉默地在屋子里走着。
唐意没有打扰他。
过了不知多久,阿冻终于在某个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一角,找到了与郑云有关的物品——当然也包括那张写着阿冻名字的贺卡。
是他当初放在礼物盒子里,祝贺郑云新婚大喜的。
郑云把贺卡拿去套了一层严丝合缝的塑料保护膜,因此就算经历百年时光,这张小纸片依然保存得相对完好,字迹清晰可辨。
阿冻反复看了好几遍,眼前缓缓浮现出当年的某些画面,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一张身份证,一个几乎已经完全褪色的金属八音盒,以及几缕疑似旅游纪念品的残片,上面隐约还能见到过去某个知名景点的logo。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景点是郑云与妻子蜜月旅行的其中一站,至于那个八音盒,则是郑云九岁的小妹送给他的礼物。
身份证还是他们那个年代通用的款式,照片里的年轻人像个傻乎乎的愣头青,郑云的吐槽与朋友的调侃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阿冻久久地看着,眼眶逐渐红了。
“我这个朋友,从小到大都是最走运的那个。”他突然开口,有点像在对唐意说话,又有点像自言自语,“和他比起来,我可真是倒霉多了……”
唐意找来两张还算结实的椅子,拍了拍阿冻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阿冻听话地坐了下来。
他开始讲起关于郑云的故事,也不太有逻辑和时间线,想到哪儿讲到哪儿,有的甚至翻来覆去重复讲。
唐意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情绪,听得很认真。
虽然因为人生经历不同的缘故,他根本无法对这样的事情感同身受,但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要更多地去了解对方。
何况唐意能够轻易发现阿冻努力隐藏在平静之下的低落与难过,这让他感到心疼。
不过阿冻向来很看得开。
虽然一时之间有些触景伤情,但也不需要唐意怎么安慰,他就已经重新振作精神,晚上甚至多干了两碗饭。
唐意做了很丰盛的一桌菜,当中既有地狱城赠送的物资,也有在路上发现的新鲜食材。
他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在给身边的干饭人夹菜、添饭、盛汤,偶尔打量后者几眼,神色若有所思。
不论是郑云的遗物,还是阿冻话语中流露出来的信息,都表明着他们曾经生活的年代很可能是在大崩坏发生之前。
这让唐意感到有些惊异,阿冻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难道已经活了有一百年以上?
“是啊。”
阿冻没想着要隐瞒什么,自从在唐意面前掉光马甲以后,憋在心里的事情总算找到倾诉和分享的对象,他不仅不打算瞒,甚至恨不得能一次吐槽完。
“我也是从污染区出来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他回忆起当时的经历,那些在终于抵达基地之前所遭遇的曲折,唏嘘不已,“你大概想象不了吧,独自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是什么感觉。”
唐意没有接话。
但他清楚记得,在六七岁那年,自己也曾经遭遇过类似的状况。
他与阿冻虽然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某种程度上却又都是同病相怜的异乡人,或许他们能够相遇并结伴,也有那么一星半点是源自冥冥之中的注定。
注定……
唐意思绪发散,不可避免地想到更多——比如这趟注定无法长久的旅程,某个注定要走向的结局,心情变得有些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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