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跟值班老师说明了情况,直接去了校医处。医务室晚上通常都有校医值班,今天当值的正好是舒校医。到了诊断室门口,舒校医出来开门前,沉默了一路的林嘉木突然开口,平静地说:
“对不起,刚刚一着急就把你推开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沈钦听出来他这确实是含着真心的道歉了,但打心底里不想接受——至少是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需要这种类型的道歉。这话无疑是又把钉子扎出来伤口往深了捅。
舒校医上下打量两人,沈钦来不及回应林嘉木的道歉,只能先跟舒校医说明情况。“老师,不好意思,我今天不小心摔了一跤,摔下去正好被一根钉子扎到了。”
这谎真的扯得行云流水,越来越熟练。
他下意识回避舒校医的注视,跟在林嘉木身后进到诊室。舒校医往椅子上一坐,对他抬抬手:“衣服掀起来我看看。”
“衣服……唔。”看来是脱不下来。
沈钦不知道这十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变化,反正这会儿两手反不回去,也抬不起来,气氛一时间有些僵住了。好在跟林嘉木之间还是有些默契,很快林嘉木就过来帮他把衣服从后面掀起来,流血的伤口暴露在舒校医面前。
“你这是什么钉子碰的?”
沈钦看不到舒校医的表情,只看得到林嘉木眉头一皱,问舒校医:“老师,他这严重吗?是不是要打破伤风?”
舒校医戴上手套又回来仔细检查了一番,说:“好像也不用打针——很痛?”
“嗯,有点吧。”
“到底是很痛还是有点?”
林嘉木见状插了一句:“老师,他都讲不清楚,要不给他打一针吧。”
真是谢谢你,我的朋友。沈钦马上要据理力争,说自己确实不怎么痛,只要不碰就不痛,用不着打针!这心理活动像是被林嘉木一眼看穿,他在沈钦开口之前又补充:“也不是不痛就不用打,对吧老师?”
舒校医一笑:“你很细心嘛,那就打一针。”
两人在长椅上等了几分钟,舒校医从里面拿了个细针管出来,对沈钦招呼招呼把人叫了过去:“来,把衣袖卷起来。”
沈钦困惑:“啊?是打……这里啊。”然后默默地把裤腰上的手放了下来。
“先做个皮试,看看过不过敏啊。”
舒校医怎么能把做皮试这种事情说得那么轻松呢?!
沈钦看到那个细长的针头就产生了退却,连连摆手:“不不不不用了老师……”
“不做皮试过敏很严重的,这么大了还怕打针?”舒校医笑了笑,和善地对他伸出了手,“来,一下就好了。”
沈钦心想这打针是打针皮试是皮试啊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老师,我意思是——”
“打吧老师。”
“……”
林嘉木这会儿是真不拿自己当别人啊!沈钦看着手腕上一只手狠狠掐断了自己的退路,心想今天这脸怕是丢定了,能够面不改色做完皮试的人,在医院里看到了一般他都要多看两眼。
好吧,好吧既然这样,大不了就是……眼前一黑?
林嘉木的手轻轻覆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地说:“不看就不痛了。”
你可真会哄小孩儿,沈钦心想。然后下意识吞了口口水,很想把手抬起来覆在他手上,问他一句:“你手怎么这么凉?”
话是问了,动作没敢做。
他察觉林嘉木浑身一僵,自己手腕上一阵刺痛,随后重新见了光线。眼前是林嘉木匆匆放下的手,还有舒校医嘴角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男孩子这么细腻,这友谊真让人羡慕。”他说。
沈钦后知后觉手腕痛起来,条件反射吹了两口,正好这就没空反驳舒校医了。反正林嘉木会反驳的,这么肉麻的话他怎么可能听得下去,更不可能承认自己和他就是朋友。
不料林嘉木只是问了舒校医一嘴:“老师,伤口需要消毒处理吗?”
“嗯,我先给他处理一下伤口,这两天别沾水,忍着别洗澡,”舒校医拿出医药箱,熟练地给沈钦消毒上药,又对林嘉木道:“实在不行用湿毛巾擦擦得了,你帮帮他。”
沈钦没说话,没想到林嘉木竟然点点头应了——他这没有模棱两可的沉默就算了,竟然会答应下来?照自己对他的了解,这答应就是彻底答应,正儿八经地答应。林嘉木是不会扯这种谎的。
打完针回寝室的路上,沈钦忍不住总瞟林嘉木的手。刚刚好像睫毛扫到他掌心了,然后眉心一阵寒气——这人怎么这会儿就一言不发了呢?是不是该主动讲点什么……比如你为什么不想吃生日蛋糕?真的要帮我擦吗?半期考试有没有信心?
好吧,这都是些什么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沈钦干咳两声,最后站在楼梯口问林嘉木:“你还好吗?”
林嘉木整个人愣住了。沈钦才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他有哪里不好吗?突然这么问,是准备让别人回答好还是不好?
“不是,我的意思是——”
他还没意思完,林嘉木已经扔下他走到寝室门口了。
“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他追过去,站在门口看到林嘉木正在拆桌上的蛋糕。他把学校外面唯二的两条街走通了才买到的那个生日蛋糕。
蛋糕很粗糙,上面插着的几只羊成了精髓,嗯……喜羊羊与灰太狼主题,看得出来店家已经尽力了,沈钦又尴尬又想笑。
林嘉木倒是先他一步,竟然嘴角轻挑笑了出来,眼睛里都是笑意。沈钦看得尴尬之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非常非常强烈的愉悦,林嘉木推开自己去安慰林檬那点委屈已经彻底消失。
蛋糕好好摆在桌上,他由着林嘉木那点笑意一点点侵袭蔓延过来,脚下重得走不动路。看林嘉木拿刀就要把蛋糕切开,他忙道:“等一下!”
林嘉木于是看向他。
“你不许个愿……什么的吗?”他走过去,手忙脚乱地把蜡烛摆出来一根一根插上,“太晚了,我去的时候这是最后一个蛋糕,也是唯一一个……你别嫌弃。”
“你有打火机?”林嘉木却问他。
还真有。沈钦把裤兜里的打火机拿出来,一边点蜡烛一边解释道:“本来是没有的,这是我藏着带进来的。”
他在林嘉木的注视下有条不紊地点蜡烛,怕宿管发现只能开着灯,但烛光映在林嘉木脸上还是很好看,照得他看上去很温暖。
“好了,你许愿吧。”
林嘉木闭上眼睛正要许愿,沈钦发现少了点什么,赶紧又打断他:“等一下!”
“……”
“还有这个,”他把生日帽拼好,小心翼翼地给林嘉木戴在头上,然后舔舔嘴唇说:“好了,你继续,继续。”
林嘉木重新闭上眼睛,沈钦小声唱起生日快乐歌,“祝你生日快乐……我可以拍张照吗?”
许愿的人有没有认真许愿他不知道,但睁开眼睛瞪的这一眼确实是非常认真。他打算作罢,可林嘉木又一言不发地把眼睛闭上了。
“……Happy birthday to you。”
他最后还唱了英文版,尽管林嘉木在他中文版没唱完的时候就已经许好愿了。等他英文版唱完林嘉木也没有吹蜡烛,只是在荧荧烛光的另一边看着他。他突然就读懂了他的“默许”。
咔嚓一声,十八岁的林嘉木永远地定格在了他的手机里,没什么表情,但……是温柔的。
蜡烛吹灭的时候,灯也熄了,学校里鸡飞狗跳的一天正式宣告结束,而林嘉木十八岁的第一天还有最后不到一个小时。
沈钦切了一小块蛋糕给他,又说了句生日快乐。然后问:“你是不是……不太喜欢过生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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