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地一声,骨肉分离,那把熊熊烈火终于彻底烧去了他那身衣冠楚楚的皮囊。
由浓稠粘腻的黑雾组成的人形黑影,显露出那张弥漫着森森黑气的英俊脸庞,一双赤红的眼眸可怖如十八层地狱中爬出来的万鬼之王。
站在门后的林煜心神一震,蓦地睁大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那些黑雾究竟是什么了,那是缠绕在贺沉周身的数不清的怨气,比他过去二十年见过的所有厉鬼怨气总和还要多出无数倍的怨气。
他几乎能听见每一道怨气都在发出愤恨又恐惧的尖叫,互相撕扯着想要挣脱某种强大的束缚。
他被吓得六神无主,本能地捂住耳朵往后退。
“林煜,你怎么了?”林佑谦从身后接住他,“我已经给林叔叔发了讯息,他们很快就来了,你再坚持一下!”
门外,贺沉仍在摇摇欲坠地一步一步靠近。
失去黑雾的屏障,金光无孔不入地刺入他的本体中,每走一步,都要承受催心剖肝,剥皮剜骨之痛。
短暂的意识恍惚时,他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他好像也曾经历过这种痛不欲生。
“嘭”的一声,他跪倒在地,语气疯癫而执拗地重复着:“乖宝,我的乖乖,回来……回来我身边……”
林煜心尖一颤,用力挣开身后的人,大声吼道:“滚!滚远点!”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贺沉单手撑地,再度站了起来,“乖乖,谁也不能抢走你。”
林煜咬住下唇,将心底泛起的异样压下去,冷冷回道:“我不是你的,我是我自己的。”
“不,你是我的!”贺沉的语气变得极为阴狠,强行催动四散奔逃的黑雾攻向朱门。
罩住祭堂的金光爆涨,瞬时将所有攻击反弹回去。
“噗”贺沉喷出一大口黑血,那黑血所沾染的土地,须臾间便腐蚀成一块浓黑。
“活该!报应!”林佑谦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听起来是说不出的解恨,“你也有今天啊,贺沉!”
但林煜的神情却并不轻松,明明也幻想过自己和那东西同归于尽的场景,但此刻,他心底却涌起了一股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滋味。
“孽畜!”最先赶到的二长老手提法剑,厉声喝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林煜一怔,忍不住趴到门前,隔着门板和男人阴戾疯狂的眼神对上。
贺沉置若罔闻,死死盯着他,用手背擦了擦唇瓣的血渍,声音低沉嘶哑:“乖乖,再等一等我。”
第46章
“少啰嗦!”二长老举起法剑, “摆阵!”
四把法剑飞至半空中,霎时幻化成无数利刃,万剑齐发。
贺沉瞬间催动黑雾迎战, “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若是平常, 这万剑阵在他眼里不亚于小孩子的把戏,可在祭堂内金光的压制下, 不过一分多钟, 黑气就隐有颓败之势。
他站在原地,眸中猩红与墨黑交错翻涌, 不允许黑雾往后退半步。
“这孽畜已是强弩之末!”二长老好似看见了胜利的曙光,飞速变换手决, “拿下它!”
一道雪亮的剑光,穿透浓稠的黑雾直袭面门。
贺沉一抬手,那剑便被硬生生捏得粉碎。
但接踵而至的是数道凌厉剑光, 其中一道狠狠刺进他的手臂,黑血顿时喷洒一地。
不过这点疼和他所承受的焚烧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刀光剑影中, 他缓缓举起修长的双臂。
黑色大手翻飞间捏出优雅且繁复的手势,速度快到出现残影。
一旁观战的林正扬最先发现古怪,但他尚未开口提醒,剑阵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一般,齐齐顿在半空中。
等长老察觉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阵中的无数道剑光倏然调转方向, 反朝阵主刺去。
几位长老登时大惊失色,不敢置信地出手抵挡自己摆出的万剑阵。
林正扬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波及,与剑光缠斗起来。
祭堂内的林煜看得又气又急,抬手就要开门。
“林煜, 你不能出去!”林佑谦眼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门栓,“只有这间祭堂能保护你,你不能出去!”
“你让开!”林煜使劲想要扯开他,“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和长老们死在我面前吗?”
林佑谦说什么都不让:“林煜你相信我,它抵挡不了多久的,再等等!”
林煜仍在病中,根本没有力气反抗,只能趴在门上喊道:“贺沉!如果你敢伤了他们,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又不长记性,乖乖。”贺沉轻笑一声,“就算你死了,也只能是我的。”
“你”林煜气结,咬牙恨声道,“那你信不信,我能让自己魂飞魄散,让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永生永世都找不到我的一丝踪迹?”
话音落地,贺沉猛地转身,用那双恐怖瘆人的红黑瞳死死盯住他的方向。
尽管隔着一道门,林煜还是打了个激灵。
但他没有退让半步:“贺沉,我说到做到!”
“那你出来。”贺沉朝他伸出手,“你跟我走,我就放过他们。”
林煜不由一怔,神色犹豫起来。
也许一开始他就不该逃跑,如今反而连累了家人。
“别信它,林煜!”林佑谦见他动摇,急忙劝阻道,“它不是人,它是杀人不眨眼的邪祟,邪祟的话根本就不能信!”
“你知道的,乖宝。”贺沉用嘶哑诡异的嗓音,近乎温柔地哄道,“我只要你。”
门外的打斗声愈发激烈,林煜凝神回道:“你先让剑阵停下!”
“好。”贺沉应声,双手再度捏决,杀气腾腾的剑阵转眼间便失去生命,“哐当”掉落一地。
林正扬和几位长老得以喘气,但脸色一个比一个更难看。
林煜开口道:“让开,林佑谦。”
林佑谦一动不动:“我不让。”
“如果他们为保护我而死,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林煜看着他,“我再说最后一遍,让我出去。”
林佑谦一声不吭,好几秒后才勉强让开位置。
“出来吧,乖乖。”贺沉又笑了,这回笑意终于到达了眼底。
林煜深呼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打开门。
就在朱门打开的一瞬间,林正扬厉声喝道:“阿煜,让开!”
林煜不明所以,闻声本能地侧过身子紧贴门框。
林正扬双手捏决,口中念出那道咒语。
横架于祭堂内的古剑发出低沉悦耳的嗡鸣,下一秒,那把古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向院落。
贺沉神色骤变,正欲抬手,那把剑却已径直破开层层黑气,“噗嗤”插|入他的胸口。
他闷哼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就在青剑穿透胸膛的一刹那,林煜的心脏仿佛也被重击了一下,痛得几乎直不起腰。
他用力捂住心口,望着跪在院中的男人,不受控制般往外踏出了一步。
八百年前的法剑,剑身早已锈迹斑斑如废铁,但此刻沾染了黑血,竟肉眼可见地恢复了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把青色的剑,剑柄上覆满了繁杂的古纹,剑首坠有红穗,即便过了近千年,也能隐隐瞧出当年的剑气如虹。
贺沉“嚇嚇”地喘着气,身体如同破了的风箱般源源不绝地泄出黑气。
但他只是跪在地上,抬起指尖轻轻触了一下剑穗,温柔得简直像是在抚摸情人。
林煜停下脚步,脸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用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流出了眼泪。
“乖乖……”贺沉嗅到他的气息,尝试着站起来,只是挪动了一步又再次跪倒。
身体里插着的那柄剑令他寸步难行,他就这样爬起来又倒下去,倒下去再爬起来,艰难地一点一点朝林煜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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