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嘻嘻道:“嗯。”
玉衡问:“殷……殷渊,……他还好么?”
殿中骤然静下。
说这话前,玉衡面上有纠结、慌郁、畏惧,等这话落下,他面上就只有……期盼。
可笑的期盼。
铃兰顿了片刻。
玉衡等着他,心脏震得厉害,指尖随着脉搏轻颤,耳边些许鸣响。
他有些心急,承华快要回来,他没有多少时间,却不敢催促,殷渊二字,他……只敢提起这一遍。
须臾,铃兰才笑道:“所以,你方才纠结,只是想问我殷渊好么?”
玉衡点头。
“可是……”铃兰冷冷地笑,“他好不好,我怎么知道?”
玉衡先是一怔,随即,又松出口气,道:“也是,你同他……也不熟悉。”
玉衡背脊佝了几分,手掌压住心口。铃兰这样回答,倒是救了他。玉衡喃喃自语,道:“那就应是还好,若真有这般大事,铃兰不会不知……”
铃兰:“不不不。”
“仙君大抵是误会了,我不知他如何,是因为……一个死人,大约只有阴曹阎罗,才知他如今过的好坏了……”
玉衡僵住了。
铃兰继续道:“那些日子,麒麟帝心思都在你身上,这小少主自己钻出殿去,一次两次未遇到凶险,怎知这次偏偏就赶上了呢……”
铃兰越说,玉衡脸色越白。
铃兰道:“麒麟乃是神兽,命韧骨强,听说……是先被拔了舌头,又砍断脖子,放了好几日的血,才死透的……”
玉衡嘴唇动了:“够了,别说了……”
铃兰置若罔闻,继续道:“不过,若是早些知道少主失踪,早些通知麒麟帝,早些派人去找……”
“说不准,也不会死的这么凄惨。”
铃兰还要开口,玉衡摇头,掩住双耳,道:“够了!不要……不要说了!”
话说的太急,喉底太痒,一下子未能忍住,玉衡咳了起来。
血点溅在地上,铃兰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玉衡仙君如狗般被锁在这殿门前这样久,但只有今日,才让他真正瞧见了什么是真的狼狈不堪。
铃兰笑道:“都说麒麟帝一往情深,如今看来,却不止于此,玉衡仙君原来……也是会贱到,对这种荒淫轮奸之下,生父是谁都不知得孽种,生出感情啊……”
“……”
玉衡张开嘴,想说什么,又确实说不出什么。
殿中静了半晌。
久到玉衡喉咙底的痒止住了,才道:“殷渊,只是殷渊。”
“我在意他,不是因为是谁的儿子。”
铃兰嘻嘻地笑:“诶,玉衡仙君,你问了我这么多,我也有句话想要问你……”
玉衡淡漠道:“你说。”
铃兰问:“你为何活着?”
“人间灾劫苦难,活的如此痛苦,你怎么不再去跳回瑶池,一了百了?”
玉衡重复道:“一了百了?”
铃兰低声蛊惑:“对,一了百了。”
玉衡缓慢抬头,面上琨玉秋霜,勾起嘴唇,冷冷地道:“上回,我入坠瑶池,你三言两语,得我灵丹,这回,你来蛊我,又想得到什么呢?”
铃兰微顿,随即哂笑:“仙君这是何话,你问了我,我便随口一答,之后又随口一问,也不必要把矛头指我吧?”
“呵呵……”
玉衡盯住铃兰,眼中慢慢爬出了血丝,道:“你随口答我的,比殷冥还要详尽,割喉放血一日一夜?怎么,这是那个闷言少话的麒麟帝,亲口告诉你的么?”
铃兰眉头一拧,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仙君,不必认真……仙君还未回答我的话……”
“那你便听清楚。”玉衡太阳穴青筋跳动不止,一字一字道:“我就算死,也要先揪出害了殷渊的畜生,把他碎尸万段。”
“我以神魂起誓,定叫他永不得安宁,生生世世不得好死。”
铃兰背脊蹿凉,一阵觳觫。
玉衡铃兰各怀心事,再无多话。
玉衡面无表情,铃兰瑟缩心烦,此情此景,如大梦般荒诞熟稔,竟好似……他们之间,一直如此。
如此情形,直到天君归殿,凌云殿门打开,承华踏入殿中。
铃兰扑到天君怀里,肉眼可见那位玉衡仙君佝偻了身子,挺得笔直的脊骨抵在墙角,缩成一团。
铃兰收回视线,噘着嘴问:“天君今日可忙?”
“还好。”
铃兰敛着眉,替天君下冠散袍,承华眼神落在铃兰脸上,手指揉他眉心,道:“受欺负了?”
铃兰耷拉着脸,道:“没有。”
“这殿中只有我和仙君,能受什么气……”
这话落下,承华走出两步,扯了链条,咣啷碎响中,玉衡被扯得踉跄,连跪带爬,扑到铃兰脚边。
玉衡忍耐着,咬紧嘴唇,未发出一点声响。
承华淡淡道:“道歉。”
破布底下,玉衡攥紧手指,涩声道:“对不起。”
承华面前,玉衡早没了尊严。
铃兰胸口浊气散了,脸色略微好转,方才他还真被玉衡假模假样震到了。
也是,这般无用的废人,怕他作甚?
承华俯身,指尖蹭过玉衡眼角,淡淡道:“哭什么?”
哭?
他哭了么?
玉衡怔怔抹了把脸,确实满手潮湿。
铃兰接话道:“方才,仙君问了我殷渊那事,大约是仙君心善,闻之伤心,一时情不自禁……”
帝君道:“伤心?”
玉衡牙咬了又咬,他直觉自己应说不是,可那“不”字在唇舌间缠绕,最后终被玉齿碾碎,他道:“是。”
烛光在承华身后,承华俯身之时,阴影将玉衡裹了,玉衡紧闭双眼,以为承华又会给他耳光,唇角却是一热。
玉衡陡然睁眼,承华嘴唇温软,从玉衡破了细口的唇边,移到眼角。
“师兄如此无情,竟也会喜欢孩子。”
……
今夜,兴许帝君心情是好,并未再折腾他那破破烂烂的师兄,同铃兰睡在了榻上。
玉衡睁着眼躺在地上,脑袋里全是殷渊,全是一声声的……
爹爹。
玉衡手掌按在眼窝,五指插入头发,用力攥紧。
内殿之中,铃兰同承华小声说话,不知说起什么,娇笑不止。
过了子时,殿中好容易清净,门缝边冷,玉衡缩成一团,忽听得脚步窸窣,抬起头看见了承华。
玉衡靠墙而坐,方才脸埋在膝间,此时承华过来,掰开玉衡膝盖,双腿微岔,跪坐在玉衡腿间。
玉衡的腿夹着承华,若那人再贴近些,恐怕他就要骑在承华腿上。
承华越贴越近,玉衡越发心惊胆战。不知不觉已过数百年,仙藤林中的师弟早已长成凶猛俊极的顶级乾元。
高出玉衡近两头的身子,肩宽臂阔,被笼身下的玉衡,像个破烂的鸡巴套子。
承华撩开玉衡碎发,摸他红透的眼尾,道:“哭了很久?”
玉衡害怕,小心翼翼道:“我……没出声响。”
承华道:“你每寸气息,我都能觉察到。”
玉衡更怕了。
承华问:“你喜欢渊儿?”
玉衡抽着鼻子,想了想才道:“我对不起他。”
承华抱住他,道:“我很高兴。”
“师兄喜欢我的孩子……”
“啊?”
玉衡脑袋里嗡了一声,他愣了许久,才好似听不懂似的,问:“你的……孩子?”
承华道:“殷渊重塑肉身前,本是一条五爪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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