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镇政府的人来的很快,可能是最近封闭式管理,路上没车跑的缘故,原本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们用了一半时间不到就到了。
来的人都穿着雨衣和雨靴,戴着橡胶手套跟透明面罩。打头的负责人一看他们这边几乎没防护的样子就立刻皱起了眉。不过倒也没有斥责什么,只是让工作人员递了几把伞过来。
季遐年跟迟晟也得到了一把伞,两人一起撑着站在一边没走。
显然他们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不少工作人员的脸上满是骇然,但还是过去劝守在尸体边的家属,让他们离尸体远一点。
然而这种时候向来是越劝越糟,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家属顿时又哭嚎起来。
这边,负责人已经听彭书记说完了事情经过,脸色变得很难看。
他对彭书记说,“我跟疾控中心打个电话,你先把家属劝走,好把尸体装袋隔离。还有这位——”
负责人转头看向迟晟跟季遐年,迟晟报了自己的名字:“迟晟。”
负责人点点头:“迟先生,你跟死者有直接接触,虽然说这种感染没有传染性,但以防万一,一会疾控中心的人来了,还是也给你检查一下。”
迟晟点点头表示理解。
负责人又说:“那请你们两位先下山去等会,我们这边……”
“我明白。”
迟晟应了一声,然后偏头看了季遐年一眼,“走吧。”
“嗯。”
·
山脚下多了两辆车,其中一辆上面印着城管巡逻的标志,车斗里还放着一些铁锹。
周围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季遐年跟迟晟就在车边站住了。
季遐年踢开了脚边的雪,清出一片空地,然后跺了跺脚,“有些冷了。”
迟晟闷闷地“嗯”了一声,一脸心神不属的样子。
季遐年偏头看了他一眼,问:“在想那个感染者吗?”
迟晟一愣,然后摇头,接着又点头,又摇头,接着皱眉道:“我没想到会踢死他。”
季遐年不确定地问:“你在内疚?”
——如果是阎王断然不会有这样的情绪。但现在的迟晟没有经历过上辈子的惨烈悲剧,没有仇恨和痛苦的淬炼折磨,甚至还没有经历大灾难爆发的混乱。
他有着军人的使命感和保护欲,踢死一个感染的百姓跟踢死一个犯罪分子,两者带来的心理压力显然不是一个量级的。
然而迟晟却摇头。
“是有些抱歉,但内疚不至于。我清楚我在做什么,就算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选择。——只是我没想到会踢死他,我应该踢不死他才对,他的身体可比普通人硬多了。”
季遐年稍微放了心,“那或许是他自己死了?——我看到他的嘴里都长满了蓝锈,眼睛都不见了,内脏说不定也是这样。”
迟晟却还是摇头,“不是,我能感觉到我踢碎了他的胸骨。而且我感觉有些不一样……”
迟晟皱眉沉吟着,似乎在思索着合适的词句解释,片刻后他忽然一脸坚定地看向季遐年,“我升级了。”
季遐年:“……啊?”
迟晟伸出自己的手摊开在季遐年跟前,“摸一下。”
季遐年:“……”
迟晟:“摸啊。”
季遐年:“……”
季遐年狐疑地把四根手指搭在迟晟的掌心,“然后?”
迟晟又说:“按一下,捏也行。”
季遐年:“……”
季遐年试探着按了一下迟晟的掌心,手下的触感让他一愣,然后他又捏了捏迟晟的手掌、手指。
——硬的。
不是皮肤,而是肌肉。在柔软的皮肤下仿佛放着一层起伏的钢板,迟晟的手就像是一只套着硅胶皮肤的机器手。
迟晟露出些笑意:“明白了——诶大爷你干嘛?耍流氓啊?”
季遐年没管他,硬是捋起迟晟的几层衣袖,然后捏了捏迟晟热乎乎、硬邦邦的小臂。
也是同样的触感。
季遐年抬头,露出一脸惊喜的表情:“你能硬化肌肉了?!”
迟晟看着他的表情,也忍不住露出了个笑来:“嗯,刚刚发觉的。或许骨头也能硬化,不过现在不好实验,一会回去再试。——便宜占够了没?拿我当暖手袋呢?”季遐年回神,低头看了眼——他两只手都捏着迟晟的手臂,一只手还钻进了衣服底下往臂弯里伸。
季遐年顿时有些尴尬,但面上却没表露出来,嫌弃道:“哪有你这么硬的暖手袋?”
一边说着,一边给迟晟拽下了衣袖,严丝合缝地拉到手腕处。
迟晟一挑眉,接着长臂一伸把季遐年的肩膀揽住了,威胁似地用手臂勾着他的脖子,“可以啊大爷,占了便宜还嫌我,反了天了你。”
季遐年被他勒的痒痒,缩了缩脖子用手肘去怼迟晟的腰,“松开,午饭还想不想吃肉了?”
迟晟一噎,忿忿不平地松开了,哼哼道:“你也就能拿着个要挟我了。”
季遐年整了整衣领,白了他一眼,没接话。
两人又站了几分钟,山上传来了动静,伴随着女人的哭声——下来了。
两人不约而同站直了身体,面上的表情也肃穆起来。
感染者的尸体已经被装袋了,但或许是因为感染后蓝锈太厚,袋子的拉链根本拉不上,只能敞开着。
他们经过的时候季遐年朝袋子里看了一眼——那蓝锈似乎在感染者死后又疯长了一圈,现在别说五官特征,就是连人形都难以辨别了。
“峰娃!!我的儿子啊!!!”
女人在尸体被放进皮卡车车斗后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哭起来。
周围几个家属为她撑着伞,试图拉她起来却失败了。
季遐年有些不忍地别过眼,但下一秒却忽然听到女人尖利的声音冲着他们这边扑了过来。
“是你!是你杀了我儿子!”
女人爆发出让人惊愕的速度,转眼扑到了迟晟跟前,伸手胡乱对着迟晟抓挠捶打。
迟晟抿直了唇线,站在那里不闪不避,他甚至有意识地没有硬化皮肤,转眼就被女人在下颌处抓出了一道红痕。
季遐年只觉得血一瞬冲到了脑袋上,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女人的手臂,往里一折然后猛地一推,冷声道:“离他远点!”
女人猝不及防,被推的往后踉跄了几步险些摔倒,好在被她的家属接住了。
但季遐年的这个举动却激怒了这些家属。他们从寻人起一直积压在心里的惊惧和悲痛转眼化作怒火,争先抢后想要发泄出来,一个个都伸手指着季遐年要往跟前冲。
“你做什么!?”
“你怎么打人啊?”
“来啊,跟我打!”
面对暴怒的人群,季遐年却不仅不避,反而一个跨步横档在迟晟跟前,然后他从兜里拿出带着的甩棍,“咔啦”一声甩出了一米长的合金棍杆。
竟然一副奉陪到底的架势。
村委跟镇政府的人一看形势不对,连忙都上来拉架。
混乱持续了十来分钟才稍微平息,但那群家属却都嚷嚷起了“杀人犯”的说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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