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着吴青说道,目光掠过魂瓶,瞳色稍暗,沉思之中的他却并没有发现,听到“身体颇为虚弱”这句话时,他身边的天衢忽然抬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是一眼。
接着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自顾自地红了耳尖。
……
夜里。
破庙中的山芙蓉上又多了三栋小楼。
季雪庭就像是之前说的那般,自顾自在自己的房间里默默调息,胸口的魂瓶却忽然动了起来。季雪庭一挑眉,随后挥手便将吴青放了出来。
少年站在季雪庭面前,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才看向后者。
“明日便可取回第三枚魂楔了。”
吴青道。
季雪庭微微一笑,也回看向吴青:“是啊。麻烦你这般测算魂楔的位置了。”
吴青没吭声。
季雪庭也没有继续搭话。
又是一阵漫长的安静,然后季雪庭才听见吴青用非常非常沙哑的声音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季雪庭问。
吴青的嘴角绷紧了。
“你碰到第一枚魂楔的时候,不是看到了许多往事吗?但是马上你都要拿到第三枚魂楔了,你却还没有告诉过我们,你在第二枚魂楔里看到了什么。”
总算听见了少年真正想问的话,季雪庭这才愉快地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你想知道的是这个?怎么,你就这么好奇,你在无目鬼心目中的样子?唔,吃下忘忧之后,你果然不像你了,君道一,在我记忆中,你可不是一个会在意过去的人。”
吴青的肩头颤抖了一下。
第92章
季雪庭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面前的少年。
季雪庭至今为止总是这般叫他,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几乎是在明示对方,自己觉得他真的很可疑。
但这么久以来,吴青却始终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他甚至都没有再做什么事情来证明自己的可信,而是十分坦然地将自己的可疑之处昭显出来——然而偏偏就是这一点,又与季雪庭记忆中君道一的行事脾气一模一样。
不过季雪庭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这些思量透露给吴青的,眼看着少年秀丽的面庞变得苍白,季雪庭忽而一笑,仿佛自己之前不过是在与他闹着玩一般开口道——
“说起来我确实已经看过了那枚魂楔。”
这倒是实话,只不过是在他们回到破庙之后季雪庭才抽出空来,把玩着丑陋的木珠,窥见那些对于他来说无聊透顶的往事。
“其实里头也没有什么有趣的事情,我看到的不过是个倒霉蛋跟一个无情人搅和在一起,于是两个人都过得苦不堪言。”季雪庭语气平淡地说道,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了那枚木珠,放在了桌面之上。
“苦不堪言……”
吴青垂下了眼帘,喃喃重复道。
季雪庭道:“没错,你可还记得这些魂楔为何都是这种丑陋粗糙的模样?”
没等吴青回答,季雪庭回想着自己之前窥见的那段往事,唇边泛起一抹没有温度的浅笑。
……
【喂,木头,以你现在的修为,即便抽出自己的木芯,应该也不会马上就死吧?】
穿着锦衣的浪荡公子在一个月色正好的夜晚,忽然没头没脑地冲着身边人说道。
已经被赐名为君慕青的男人抬头看了君道一一眼,然后便点了点头。
【是的,若只是一小截的话,我不会死。】他非常老实地承认了。
即便有着人类的外形和人类的名字,光是从他这个行为上就能看出来,他依旧只是一只懵懵懂懂,对这世间人心险恶一无所知的异类。
君道一听到这里,唇边笑意顿时加深了。
【那可真是太好了!】
月色之下,君道一的容颜俊美得不似凡人。他凑了过来,贴在了君慕青的身侧。
即便只是一段魂楔中的回忆,季雪庭依旧可以感觉到君慕青此时此刻的悸动与欢乐。
【给我一段木芯好不好?我刚好需要那个做材料!】
紧接着,君道一便笑嘻嘻地说道。
君慕青愣了愣,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
【可是,即便不会死,对于我们这种木精来说,抽出木芯也会——】
【痛不欲生外加长时间的虚弱嘛,这个我知道。】
君道一道。
【你知道?】
【对啊,这也没什么关系吧,反正也不会死,而且我真的很需要木精的木芯做材料,这玩意去别的地方也不好找,不然我也不会跟你要啦。】
一小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君慕青轻轻地说道。
【好,我给你。】
……
“这些东西之所以这般丑陋,是因为它们都是由君道一,也就是你亲手所制。呵,君慕青为了讨好你,即便你要求青木木芯,他也毫不犹豫地将自己最为重要的一部分躯体抽了出来。”
“只不过拿到手之后,你却并没有十分在意此物,而是将它随手雕刻成了各种无聊的小物件,口口声声地说着,既然原材料乃是出自君慕青身上,那么他所制之物自然也应该让君慕青随身携带。”
于是便有了丑得让人不忍直视的木簪。
让人看了直皱眉头的木珠。
想来若是拿到了第三枚、第四枚魂楔,大抵也是这般让人啼笑皆非的样貌。
然而一旦想起回忆中君慕青亲手抽出木芯带来的剧烈痛苦,如今季雪庭再看着这些小物件,是怎么样都不可能觉得好笑的。
恰恰相反,他只觉得可悲至极。
他没有再说话,房间中倏然安静了下来。
吴青的目光落在了木珠之上,他的眼神有点空,仿佛在努力回忆着什么。
“我不记得了。”
半晌之后,他才轻声说道。
“这些日子,要是关于术法的事情,我只要想一想,多少都能想起点什么,但是只要是关于他的事情,我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说到这里,吴青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可以称得上是真实的表情。
那是一抹混杂着无数困惑与茫然的哀伤。
“真的好奇怪啊,为什么只有关于我和他的过去我想不起来呢?他让我喝下忘忧,就是为了让我忘记这些事情吗?”
季雪庭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
“也许到了最后,他看清楚真相之后,却始终无法搞清楚自己究竟该如何面对真实的君道一。对着明明应该恨之入骨的人,却无法抛下心中所爱,到了最后只能灌下忘忧,以为这样一来两人就能重新开始——”
“我先回魂瓶了。”
吴青忽然开口打断了季雪庭的话。
“我,我累了。”
他有些慌乱地说道。不等季雪庭回应,少年人的鬼影倏然一闪,已然消失。
季雪庭看着座位上兀自颤抖的魂瓶,忽然淡淡一笑。
“其实不过都是一场幻梦而已。”
明明房中没有旁人,季雪庭还是慢条斯理,一字一句地将吴青不愿意继续听下去的那段话说完了。
之后季雪庭叹了一口气。
他抬手封住了魂瓶上的封印,隔绝了吴青五感。
收起魂瓶时,自然而然地又想起了吴青之前所说——第三枚魂楔就在截云山。
一想到这里,季雪庭不由有点头痛,心道:要不还是早点休息吧。
毕竟万一在截云山遇到所谓的老熟人,便是一件耗神耗力的苦事。
季雪庭打了一个冷战,心情有些沉重地站起身来走向自己的床铺。结果刚上床,正欲躺下之时,季雪庭忽然眯了眯眼,直觉被褥之中有什么地方不对。凌苍剑随着他的神念一跃而起,剑尖猛然探入被褥之中然后一挑。
被子被掀开,随之从被子深处被赶出来的,是一条肥硕圆润粗壮的漆黑蛇影。
季雪庭:“……”
黑蛇:“……”
黑蛇盘在凌苍剑的剑鞘之上,压得凌苍剑剑身都微微向下倾斜。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暴露,这条蛇非常努力地将自己蜷缩得紧了一些,但一双圆圆的豆豆眼却始终凝在季雪庭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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