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华家籍没为奴,华辟没有资格再回青州府当差,也是谢青鹤亲自手写荐书,特许他复职。
“凤首,此人便是收容奸细的家贼。”押解华辟出来的灰衣人向阎荭禀报,“吾与嫦籽蹲了三个时辰,亲见他开门引入奸细,为奸细准备饮食,密谈多时。”
阎荭看了田文一眼,问道:“奸细呢?”
灰衣人脸颊微红,低声道:“不知屋内是否有暗道,正在搜索。”
田文就不乐意了,反驳道:“这地方原本是驷院排房,华家籍没之后,青州府搜检之后,上缴给小郎君,再由小郎君赐予华家栖居。短短一年半的时间,华家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挖出一条暗道?”
华家是有勾结外州攻打青州的前科,谢青鹤也从未深信他们会老实本分,派人盯得很紧。
挖暗道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就算壮劳力足够,也要顾忌动静,更大的问题是,挖出暗道之后的残渣废土往哪里堆砌?华家上下都是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哪可能干得了这样的苦活儿?
阎荭盯着华辟看了许久,对田文说:“若许章先生不介意,一同进去看看?”
陈利的人已经进去了,田文对乱糟糟的抄家场面不感兴趣。他的目光落在华辟身上,说:“荭郎坚信奸细被此人收留,不如问一问他,奸细究竟去了哪里。”
阎荭挥了挥手,马上就有人搬来一张简易的刑凳,将华辟架了上去,牢牢捆住。
田文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被砸破的额头,轻轻将他脸上凝结的血渣撇去:“你可自辩。”
“我说是你收容了奸细,你可自辩?”华辟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田文捧着手炉歪在他身边,就靠在他捆绑着的刑凳上,说:“你们华家已经是丧家之犬,若非小郎君仁慈怜悯,早已族没。这事上达天听,闹到了郎主跟前。你说,谁与你家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冒着触怒郎主的风险,把脑袋拴在腰带上也非要诬告你?”
以阎荭的身份,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冒着牵扯小郎君的危险,去陈起跟前告刁状。
那就证明在华家收容奸细一事上,绝不可能有什么出入。
华辟绝对不干净。
原本田文还指望华辟是无心之失,比如奸细托词哄骗,华辟大意中计方才收留了她。
然而,华辟张嘴就否认得干干净净,反驳起来没有一丝犹豫。那就证明他是心里有数。他明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很清楚这件事的后果,才会这么坚决且迫不及待地咬死不认。
田文摇摇头,从华辟身边让开,对阎荭微微颔首:“请。”
这就出乎阎荭的意料之外了。他以为田文会处处掣肘。细想起来,田文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或者说,如果华家当真不干净,小郎君又凭什么要护着华家呢?
底下人麻溜地准备刑具,开始拷问华辟。
先用钳子拔掉手上的指甲。
华辟没有吭声,不远处华家的女眷丛中发出尖叫声,很快哭成一片。
阎荭在想明白田文此行的真正意图之后,脊背微微地发寒。田文根本不是来保护华家的,他是来确保小郎君绝不被华家牵扯。正常情况下,小郎君怎么可能被华家牵扯?陈家唯一的少君,难道会勾结已近末日的外敌造自家亲爹的反?
——那不正常的情况下呢?
阎荭上前接过嫦籽手里沾血的铁钳,一手抱住华辟的脑袋,死死盯着他。
四目相对,他没有从华辟眼中看见一丝恐惧,那双眼睛因身体承受的痛苦微微漾着泪水,却没有人在遭受酷刑时该有的惶恐、乞怜与哀求。阎荭做奸细已经有二十年了,经手的脏事无数,却从没有见过华辟这样沉静不惧的“货物”。
阎荭一面盯着华辟,铁钳撬开华辟的嘴唇,钳住了细白干净的门牙。
他一点点地用力,刻意左摇右晃,一点一滴地将那枚漂亮的牙齿从牙床上撕了下来。
华辟也盯着他。
牙齿彻底脱落的瞬间,华辟满口鲜血,无声大笑。
“我再问你一次。奸细在哪儿?”阎荭扔掉了手中的铁钳,左手横指,就有灰衣人把一个约摸二三岁的孩童拎了起来,“你家上下多少口人?我还能问你几次?”
人群中的夏女哭喊道:“珈儿!珈儿是……是小郎君关照过的,你们不能动他!”
阎荭不着痕迹地看了田文一眼。
田文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很明显,田文不在乎华家的死活,他只关心小郎君是否被牵扯。
“这是你长兄华离的遗腹子?”阎荭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单手抱起,捏了捏孩子粉嫩的脸蛋,突然就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剥了个精光,扔在结冰的泥地上。
灰衣人送来一个木桶,水中飘着浮冰,阎荭眼也不眨地将冰水浇在了孩子身上。
夏女直接就晕过去了。
华辟看着哆哆嗦嗦哭声渐小的侄儿,仍旧没有任何妥协的情绪。
阎荭又指了指右边。
灰衣人将女眷们簇拥着的老祖母卞氏押了出来,期间不少媳妇拼死去拦,都被持械的灰衣人凶狠打倒,三五个头破血流,不知死活地倒在了地上。
卞氏被褪去了身披的斗篷,长发被寒风吹得一团狼藉,她远远地看着华辟。
华辟眼波微闪。
“辟儿。”卞氏身量不高,衰老瘦弱,声音也很斯文秀气,“你父亲已经死了。你的兄长,你的弟弟,也都已经死了。你想去死,祖母不拦着你。便是祖母我,也可以去死。你眼前的叔伯兄弟侄男侄女,都跟着你一起死光了——家庙之中,何人祭祀?”
这就是劝降了。
华辟收容了奸细,与其他人无关。希望华辟尽快认罪,保全家中其他人。
就在这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是在找我吗?”
所有人齐刷刷回头,只看见一个毫不起眼的灰衣人越众而出,凑近了灯火,才看清她长了一张绝对不该泯然于众的脸,与阎荭所有的手下一样,她穿着不起眼的灰衣,身段却十分窈窕。
似她这样出众的模样气质,怎么可能往人堆里一站,就没有任何人发觉?
陈利和田文交换了一个眼神。
詹玄机遇刺之后,他俩都跟随谢青鹤去了詹家,亲身经历过詹家的种种奇怪之事。当时詹家也有一个婢女,仆妇们都说与她一起去受了验看,伏传却坚持没有见过她。
——难道是同出一门的法术?能够混淆人的视听?
如果这奸细真的会各种玄门手段,陈利就有点发怵了。他可不会抓鬼啊!
正在琢磨如何抓人,刚刚出现走近人群的少女,已经脱下了灰色的风帽,说:“我是大秦安长公主妘缵,奉天子密令前来青州收取死间名册。”她晃了晃手里的皮卷,“求见陈君。”
华辟瞳孔巨震,口中鲜血喷了出来:“你——”
缵缵回身看了他一眼,脱下身上的棉衣,将几乎冻僵的华珈包裹起来。
“你骗我。”华辟眼中泪光闪烁,有了几分大势已去的失望与痛苦,“你要死间名册是为了贿陈,这天下……这天下再没有愿与陈氏为敌的诸侯英豪……连天子,王都,都没了骨头……不,你们不是没骨头,你们是没脑子!天下谁人都能降陈,妘氏如何归降?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缵缵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再理会他,走向阎荭:“我要见陈氏郎君。”
第243章 大争(55)
还不到谢青鹤平日起床的时候,素姑就来敲门,说陈利回来了。
打从谢青鹤还是个小豆丁的时候,陈利就常常到寝室门口候见,等着带他去演武场跑马,虽从不进门服侍起居,可他是绝对的心腹,能随时走到谢青鹤的门前说话。
谢青鹤睁眼就觉得热,脖子上都是汗,心知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出来,吩咐道:“叫进来吧。”
他赤脚下地,将沾了汗水的内衬解开,马上就有使女送来温热的毛巾,服侍他擦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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