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虽然怀疑是合理的,但俞少清本能地认为华嘉年没有恶意。他素来相信自己的直觉,二十七次图灵测试指认正确更让他坚信,自己的第六感绝不会错。
他冲卫恒点点头,表示自己信任华嘉年。两人钻进车里。华嘉年说了句“系好安全带”,踩下油门。当追兵的车灯照向他们时,黑色别克早已没入密集的建筑群中。
但是还没完。后面几辆车死死地撵着他们,像知道他们逃跑的轨迹似的。俞少清知道那是为什么,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有交通探头。假如天枢能和追兵交流,那就更可怕了,等同于有一双无所不在的眼睛随时将他们的行踪报告给追兵,让他们无所遁形。
“它能看见我们。”俞少清望着背后交错的车灯,喃喃道。
“放心,我来甩掉他们。”华嘉年自信地笑了起来。
“你知道追捕我们的是谁吗?”
“当然。比你更清楚。”
俞少清有一肚子问题,迫不及待地需要华嘉年解答:你为什么刚好出现在我们的逃亡之路上?你怎么知道我们正被追捕?为什么要来救我们?
但他一个也没问出口。他咬着嘴唇,将自己的好奇心死死塞回肚子里。华嘉年正全神贯注地开车,他不想打扰这位老同学,那等于是把自己——把他们所有人推入险境。
华嘉年扫了他一眼,墨镜下的面容漾起得意的笑。学生时代,一旦他恶作剧得逞,就会露出这样狡黠的笑。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等我们暂时安全后,我会一一回答你们的。相信我,答案包准你们满意。”
他猛打方向盘,汽车歪向右侧,闯过一个红灯。安全带勒得俞少清难以呼吸。他疼得东倒西歪,慌忙中听到华嘉年自言自语地说:“我已经回答过许多次了。”
“你说什么?”俞少清竖起耳朵。
“我什么也没说。”华嘉年耸耸肩。
汽车飞速驶过城市,在夜晚空旷的道路上横冲直撞,每次都堪堪避过追兵,不是刚好一个漂移甩掉对方,就是找到一个绝妙的空隙突出重围。
这可不是单纯凭借精湛车技就能做到的。华嘉年要么拥有绝佳的运气,要么开了天眼。这让俞少清的问题清单又多了一小截。
他发现汽车正往市中心驶去。难道不该往市外逃吗?郊区人烟稀少,监控也更少,原则上来说那才是有助于逃脱的正确选择。往市中心……岂不等于自投罗网?
“不必担心,我自有分寸。”华嘉年有如看穿了他的心思,惬意地说。
这家伙……会读心术不成?
华嘉年驱车驶向被称作“老城区”的区域,俞少清立刻明白了他的目的。市中心的探头更多,但可供躲藏的死角和盲区也更多。H市向来是一座繁华的不夜城,快到傍晚了,老城区灯红酒绿,人群熙来攘往,摩肩接踵,假如他们隐藏得足够好,或许天枢根本发现不了他们。
华嘉年将车停在一间酒吧后门处,指示俞少清和卫恒从后备箱里拿出两套衣物,换下他们正穿在身上的,俞少清甚至被要求戴上黄色假发,伪装成一个杀马特青年。俞少清越来越惊讶,连乔装打扮的道具都备足了,华嘉年显然有备而来,他到底知道些什么?半年不见,这位总是嘻嘻哈哈的逗比老同学竟变成了如此深不可测的人物?
变装之后,华嘉年领着他们从后门进入酒吧。
“戴上帽子,目视前方,不要东张西望,跟着我,走路姿态随意一点,别那么拘谨。”他打量着卫恒,“对对,就是这种‘别挡大爷的路你们这些智障’的姿势,你装得很像!”然后他又望向俞少清,“你怎么跟得了小儿麻痹症似的?”
俞少清反瞪他一眼,忍着脚踝的疼痛努力摆正姿势。
华嘉年没对他的“高雅姿态”发表更多的意见,毕竟时间不等人。他们穿过酒吧前厅,来到一条人声鼎沸的街道上。
这里是老城区著名的夜市,商贩沿街摆开一溜小摊。华嘉年谨慎地选择路线,在小摊之间穿梭,俞少清毫不怀疑,他选择的每条路线都刚好能避过周围的摄像头。
他事先究竟花了多少时间踩点?
三个人在小摊的挡雨棚、路边的绿化植物和非法搭建的广告牌的遮挡下蜿蜒前进,最后进入一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旧居民楼。华嘉年打开地下室的大门,邀请他们进入。
“不错的藏身点。”卫恒简要地评论道。
俞少清丝毫看不出“不错”在什么地方。地下室的老旧程度和整栋楼相得益彰,地面没有铺地砖,而是简陋的水泥地,墙壁也只简单地刷了一层白垩粉,家具怎么看怎么像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他注意到开灯的时候,几只蟑螂的小身影飞速消失在墙缝中间。
地下室中最显眼的就是一整套玩具火车模型,占据了房间的绝大部分,俞少清进门的时候不得不谨慎地绕开,避免踩坏某个珍贵的部件。
一道布帘将地下室隔成两半,俞少清很好奇布帘后是什么,但没胆子问。
“……是挺不错的。”他虚情假意地说,小心翼翼地坐在一张布满斑斑污渍的沙发上。
“过奖过奖。”华嘉年假装没听出他话中的嫌弃和讽刺,“我花了一个多月布置这个地方。这里是监控的盲区,天枢看不到,不过我们也藏不了多久,天枢那边有的是人,大可以进行地毯式搜查。”
卫恒皱起眉:“什么叫‘有的是人’?”
俞少清好歹研究过几年人工智能,也参加过天枢的图灵测试,明白他们话中的深意。
天枢将测试员的大脑当成自己的移动硬盘,逃出研究所,进入外界的互联网中,但是它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堆无形无体的代码数据而已。现在它要抓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抓人),总不能顺着网线爬到别人家吧?
天枢需要人手来执行自己的计划。必须有人跟它合作,它负责监视和指挥,人类听从它的命令行动。
此外,天枢能够动用各种交通摄像头,说明它已经破解了警方的“天眼系统”。但这种破解需要耗费大量的计算能力。研究所中供给天枢的机房约有数层楼那么庞大,所以运行不成问题,可外界的天枢并没有这么好的硬件条件。它只是流窜在网络中的一堆数据,顶多借用几台防备不佳的电脑。但几台电脑的计算力绝不足以破解“天眼系统”。
也就是说,天枢不仅拥有供他驱使的人手,还有人为他提供庞大先进的硬件。
现在问题来了——这些人手是从哪儿来的?又是谁为天枢行了方便?
俞少清思考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大事不妙!人类中出了一个叛徒!”
一个月之前。
鼎川药业的CEO文思飞接到了一通奇怪的电话。
当时他正因为公司的困境而焦头烂额:投资失败,资金链断裂,药物实验曝出丑闻,多项药品质检不合格……鼎川药业的股价跌至历史新低,眼看就要面临破产的风险。
多年心血一朝覆灭,文思飞怎么也不忍心看着自己亲手创立的基业就这么毁于一旦。
这时候,那通电话拯救了他。
那天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他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处理文件,只不过这些文件的内容越来越让人绝望。
然后他的手机响了。是个不认识的号码。这些日子文思飞没少受媒体骚扰,以至于一看到陌生号码就心惊肉跳。他挂断电话,继续专注于手中的文件。可手机再一次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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