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图大陆 下(21)

　　叶墨凡不再推辞，对方都已经计划好了，他唯有颌首。
　　顾有枝微笑，闭上眼睛搜寻片刻，一挥手将自家侄儿带进了另一个空间。
　　周围景象完全变化。叶墨凡打量四周，发现此处意外的眼熟，竟然是宫家。
　　不过，还是有一些不一样。这座宫家，连一点凤栖梧桐的标志性花纹都没见到。也没有宫烁为了取代它而改动的宫家图腾。这是没被他和宫家老祖一战破坏的宫家，却少了一些他做客时看到过的建筑。
　　“这是百年前的宫家。”顾有枝悠悠的声音传来，神色平静到压抑：“果然是她！”
　　这并非顾有枝的回忆，而是宫婉的梦境。
　　叶墨凡终于见到了千面幻姬裘婉迟当年的长相。目光落在对方左眼下，并没有自家叔叔所说的花瓣胎记，肤色润白，完美无瑕。虽不说绝色，却也貌美如花。
　　难道当年她已经整日用画皮之术，变换容貌了吗？
　　顾有枝看出了侄儿的疑惑，解答道：“这就是宫婉，她练成画皮之术，是为遮掩脸上的胎记。她现在在自己的梦中，看不到我们，你仍可以出声。”
　　叶墨凡点头当作回应，无话可讲，安静的窥探着千面夫人的梦境。
　　梦中她迈着欢快的步伐，一路小跑到一间房门前，才止住步子，伸手压住衣襟，缓和呼吸，又抚平衣衫上不服帖的皱褶，才娉婷向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有枝。”她话语中满是欢喜，双眸含情，任谁见到她此刻的模样，都能猜到她要见的是心上人。
　　叶墨凡看向自家叔叔的神情，顿时就微妙了。
　　顾有枝不说话，站姿端正，捏着袖口的手将周围布料抓皱，显然不似表面上淡定，尤其是见到屋中的人——百年前的自己。
　　千面夫人的梦中，顾有枝一身青衣，墨发如瀑，与百年后的画中仙别无二致，只是神情不见忧色，风流得意，这让叶墨凡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自家叔叔时，对方时不时吐出一句骚话的本性。
　　俊美无双的郎君，未经历凄苦，活得开心快活，即使是同一张脸，同样气质出尘，也很轻松将两者区分出来。
　　“那不是本君。”顾有枝辩解道。“吾从不会在她面前，露出那么轻浮的笑容。”
　　百年前的事，谁说得清？这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叶墨凡暗忖。
　　之后，他们就目瞪口呆的见到梦中顾有枝，对女子深情一笑，文雅道：“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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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墨凡暗暗瞅过去，自家叔叔顾有枝的神情……不那么明媚了。
　　因为是对方的梦，她看不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说话，从开始就闭嘴未说一个字的叶墨凡，忍不住道：“叔叔若娶了她，应该回顾家。”
　　还留在宫家生活，莫非是入赘？他胡思乱想。
　　“宫婉没去过顾家，宫府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哪怕也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顾有枝神情淡淡道。
　　“吾隐约知道她想要什么，但不可能实现。”顾有枝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却还是强行解释道。
　　说不出是可怜，还是可悲。与宫焕颜不同，宫婉没有那么好的资质。更因为自卑，一辈子困守在宫家，接触小小的一方天地。
　　若非容貌上的天生缺陷，她连画皮之术都不会去涉及，等待将来嫁人、生子、含饴弄孙，一辈子糊里糊涂过去了，现在却成了幽幻谷的千面幻姬裘婉迟，可谓是造化弄人。
　　顾有枝的情绪，只因遇上百年前的故人才失态。真正确认千面幻姬裘婉迟就是宫婉，为他们的过往唏嘘喟叹之后。身为画君，顾有枝的修养和气度，让他清醒知晓该怎么做。
　　“好侄儿，叔叔要将她带进画中界，现在起你不得出声，不然她会以为闹鬼。”顾有枝含笑道，“她梦中有吾这一鬼，已经是噩梦，再多吾怕她承受不住。”
　　叶墨凡缄默。叔叔向来喜欢以仙自居，让画中仙自贬为鬼。虽然顾有枝没表现明显，但他依旧从对方含笑的眉眼中，察觉出叔叔生气了。
　　景色再次一变，梦中腻歪的两人全都消失不见，转瞬之间，顾有枝已将宫婉从梦境中，拖进了画中界。
　　依旧是宫家，却不是百年前的宫家。叶墨凡眼前一黑，恢复视线时，身躯一震，发现自己眼前出现的，竟是一座佛堂——宫家老祖每日礼佛的地方。
　　他环顾四周，见到宫婉。对方神情错愕，惊慌地打量周围，目光却穿过叶墨凡，视线落在了更远的地方，显然看不到他。
　　这座佛堂是宫婉离开宫家后建成的，对她来说全然陌生。
　　她从佛堂里退了出来，发现四周的景色与她所认知的宫家似是而非，刚要迈腿逃离，寻找她熟悉的地方，突然就听见佛堂里的木鱼声。
　　有人用小槌敲击木鱼，发出咚咚的悠远音色。
　　像是被蛊惑，她无意识的再次踏入佛堂。
　　香火萦绕中，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妪，站在佛堂中，给慈悲的观世音像敬上三柱清香。
　　大慈大悲菩萨悲天悯人，慈眉善目，更衬得老妪神情冰冷，气质冷峻，尤其是老妪左脸上的疤口，让她看上去格外凶残无情。
　　“宫焕颜！”千面夫人惊呼一声，立即捂住自己的嘴巴，眼中布满惊恐。虽然多年身居幽幻谷，她却知晓自己的情敌现在是什么模样，一眼就认出对方。
　　不过老妪并没有看她一眼，依旧直勾勾看着佛堂里的观音画像，越过这幅画，在看另一件被她藏匿的至宝。
　　“顾有枝，早知今日，当初你是否还会负了本尊？”老妪冷笑道，“吾累了，出来为吾捶腿。”
　　一团墨迹从画像与墙壁夹缝中飘出，聚集成了人形，正是死后成为画中仙的顾有枝。
　　他神情木然，双眼无神，似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傀儡。却顺从的俯身，双手不轻不重的均匀敲击对方双腿，显然为宫家老祖捶腿，这种折辱他这位画君的事，没少从命。
　　宫婉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她哭得梨花带雨，但慑于宫家老祖的积威，她连半声都不敢吭。哪里敢上前阻止？就这么默默垂泪，神情惹人怜惜。
　　叶墨凡看到这一幕，神情冰冷。眼角余光捕捉到另一个身影，他扭头看去，发现是自家叔叔顾有枝。对方同样看着这一幕，不过视线都集中在宫婉的反映上。
　　“够了。”宫家老祖出声道，捶腿的人顿时停下动作，一动不动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宫家老祖伸手捏住画中仙的下巴，抬起他俊美无双的脸，指腹擦过没有人类正常温度的皮肤，冷冷道：“你何时才能恢复神智，懂得反抗本尊？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画中仙神情木然，一言不发。
　　叶墨凡向幻化出这一幕的顾有枝，投去奇异的眼神：原来叔叔与宫家老祖，平时是这样相处的吗？
　　顾有枝回他一个懒得搭理的眼神。
　　叶墨凡又用眼神交流道：叔叔，这样自黑，真的好吗？
　　顾有枝不为所动。
　　宫家老祖似乎厌恶了始终没有回应的交流，起身一挥袖子，将画中仙掀倒在地，自己冷着脸离开了。
　　直到这一刻，宫婉放下了捂嘴的手。才有了勇气去上前扶起自己已经爱慕了百年的情郎。
　　“有枝！有枝——你有没有怎么样？宫焕颜怎么能这么对你？”她焦急的关切道。但画中仙纵然被她扶起，依旧两眼无神，一言不发。
　　“怎么会这样？”宫婉心疼道。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在画中界，她无法正常去思考眼前发生的一切是否合理。
　　这时候，叶墨凡发觉自家叔叔有了动作。
　　顾有枝上前，与画中仙融为一体，失神的双眼终于有了神韵，取代了他幻化出的虚影。
　　“宫婉，你不该来。”顾有枝轻轻吐字道，“吾已经死了。她说你葬身狼腹，也已经死了。你和吾一样，被宫焕颜制成画中仙了吗？”
　　“画中仙……”宫婉同样出身书画世家，当然知道画中仙是什么。她揪住心口，心痛到难以呼吸，“有枝，是我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