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太子读书(13)
真正属于太子的,是詹事府,负责东宫内三寺十率府的一切事物。
“三寺十率府包括左春坊、右春坊以及文华堂,司经局、典膳局、药藏局……”周叔辩一口气把所有叫得上名头的机构,都给顾乔背了一遍,背完了还不忘用一双浓眉大眼,使劲儿瞅他的太子表哥,疯狂暗示,“我背的对吗?”
如果给周叔辩一条大尾巴,那么此时此刻,那毛茸茸的尾巴肯定已经甩得虎虎生风,用来求表扬了。
顾乔自然是不知道对错的,他只能以问代答:“这些都是有品级的?”
“当然。”周叔辩以为他表哥是准备考细节了,摩拳擦掌地说了起来,“除三师三少外,宾客和太子詹事都是正三品,少詹是正四品,左右春坊的庶子是正五品……”
太子从成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会被一群等级分明的朝廷命官所围绕,他可以轻易地指挥任何一个要员,去为他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正三品的宫臣,都只是一个类似于太子管家的职位,可以劝诫,无法管束。
顾乔听得头晕脑涨,却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皇子们那么不知足,人人都想当太子了。面对这样的待遇,谁又敢保证自己不会眼红呢?
同样是武帝的孩子,这起步的差距也太大了。
***
日子很快就在顾乔用心的认人活动里过去了。
某日早上,他一睁眼,就再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顾乔的喜悦是由内到外的,考试还是得自己来,才会开心啊。
然后,顾乔就惊喜地发现,他虽没有和殿下说,但殿下已经贴心地给他换了床。
或者准确地说,是给他换了院子。
闻道成根本不能忍,顾乔作为国公府的世子,竟然住在那样偏僻逼仄的小院里,哪怕被顾乔装饰得再小清新,也难掩它的不够规格。闻道成在上次回到顾乔的身体里后,当天就让人收拾好了只有国公才能住的正院,理直气壮地搬了进去。
顾乔看着亲切的院子,心中涌起了无限的感慨,他对于这里实在是太熟悉了,因为他曾经就和父母生活在这里。这才是他童年该有的样子。
阿爹在书房,阿娘在廊下,而他和奶兄放着一只高高的纸鸢,看着它一直一直飞向了很远的地方。
顾老太太和顾家二叔当初都想搬进来,却谁也没得逞。
那是顾乔拼了命才护下来的,他宁可和他们鱼死网破,也不愿意让外人搬进他和父母的家。他都忘记自己当时为什么头破血流了,只记得鲜血从鼻梁分流,黏稠地滑过脸颊的感觉,他一双眼睛里都是血丝,一字一顿地说:“你们敢再进一步,我就敢吊死在这里!”
当年的顾乔还不能死,很是诈唬住了顾家二叔一段日子。
那之后,顾老太太就把那张恶鬼架子床“赏”给了顾乔。
顾乔也无法解释,他为什么会对这么一座死物如此重视,但他就是不想让任何配不上它的人玷污,那是一无所有的他最后的希望。
在《女将军》的话本里,他的大表姐最后会帮他夺回一切。但是那个时候的国公府早已经物是人非,被糟践得不成样子,他也已经无力再护住父母最后的念想。所以在书中,顾乔得到了国公府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用一把大火,将这里烧了个干干净净。
如今,话本里的那些遭遇,至少有一多半还没有发生,顾乔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幸运过。是太子给了他这份幸运,也是太子给了他一个还干干净净的家。
等在心里第一百零八次吹够了太子后,顾乔才想起来问奶兄:“以前的架子床呢?”
解厄已经从医馆被接了回来,虽不良于行,走路拄拐,但他依然坚持在家的时候,时时刻刻跟在世子身边。
“之前的架子床被您送给老太太‘尽孝’了,您忘啦?您说您请太子殿下身边的高人算过,老太太之所以会中风,一是因为被顾有银那一家不是东西的给气的,二便是有污秽作祟。要想老太太好得快,得用恶鬼镇压……”
闻道成在从解厄口中知道这刻满妖魔鬼怪的架子床的来历后,当下就敲锣打鼓地把床给顾老太太送了去,他说这叫——物归原主。
本来顾老太太中途曾醒过来一次,眼瞅着就要好了。
抬眼一看扑面而来的恶鬼……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闻道成还让人在老太太的院外养了一群大鹅,每天都能听大鹅活力四射地发出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该——啊。”
14、攻受互穿第十四遭:
闻道成在变回太子后,也并没有变开心。
因为他依旧要埋头苦读。
顾乔当初想自己考,就给太子也报了名,虽然现在两人换回来了,但谁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换回去。在两人没有摸清楚互换的规律之前,他们只能在做所有事情的时候,都事先想好“若自己在这个身体里”和“若对方在这个身体里”两种情况。
不管是给自己考还是给顾乔考,要脸的太子殿下,都绝不允许自己考出太差的成绩。
为了提高自制力,闻道成回来的当天就去了文华堂,在一众伴读朗朗书声的熏陶下,也跟着勉强进入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状态。
帝王心术和为臣之道,差得真不是一点半点。
好比在遇到一件事时,臣需要做到的是事必躬亲,搞清楚具体的每一件事务到底是怎么运转的;而闻道成从小所学的却告诉他,明明应该是找到最适合这件事的人去处理,如果自己插手过多,反倒容易束缚住办事人的思路。
这点闻道成还能用《荀子》里“主道知人,臣道知事”来勉强解释,君主考虑的是知人善用,臣子考虑的才是精通政务。
但是,让闻道成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什么叫“恭敬而逊,听从而敏”?
有事吗?
万一上面的人是个傻逼怎么办?闻道成的人生信条是不服就干,谁惹了他,他就要弄死谁!一个人如果连自己的主见都没有了,那还是个人吗?!
但偏偏这些才是制科考试的考官所欣赏的答案。
闻道成一边回顾着往年科举的题目,一边在心里大骂出题的怕不是个智障,就会阿谀谄媚,曲意逢迎,没点自己的脑子!
真是越写越憋屈。
直至写到咬牙切齿,笔杆都要给掰断了。
闻道成自幼神力,在别人只能拉开三石弓的时候,十石对于他来说已经轻松得就像是玩一样了。若不是有穿越到顾乔身上的经历,他真的很难去相信这个世界上竟有人可以弱成这样。身体软得就好像没有骨头,轻轻一碰,就能给他碰红碰紫。
实在是太脆弱了。
闻道成想起了周皇后以前给他做过的一道小兔子点心,白白嫩嫩,奶香十足,用青色的小勺一碰,就会忽悠忽悠地颤动起来,让人根本舍不得下嘴。
文华堂众人在太子逐渐显露的坏脾气下,变得安静如画,战战兢兢。所有人都太熟悉这个套路了,甚至有大胆的已经在心里倒数,预测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打算忍无可忍便无需再忍。没人知道太子为什么又发脾气了,但他们可以肯定的是,越让太子压着,后果越严重。
今天注定要成为一个让所有人记忆深刻的一天了,因为所有人都看得出太子已经在爆发的边缘,但他就是生生这么徘徊了一上午,愣是没有迁怒任何人。
这一点都不太子!
在吃午饭的时候,这两天日渐把胆子养大的周叔辩,就斗胆来打探情况了。他很快就习惯了和顾乔版太子的相处模式,总觉得他表哥变了,变得温和又安静。虽然这么一想完,他自己就要先笑上个老半天。
太子?温和?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闻道成正举着筷子,却什么也吃不进去,他发现自己这些天跟着顾乔一起吃饭不药而愈的厌食,好像又突然毫无预兆地回来了。看见什么都不香,真真是一口都懒得放进嘴里。
见周叔辩挤眉弄眼地进来,闻道成难得耐下心问了句:“怎么了?”
“不是我怎么了,是您怎么了。”周叔辩也果然是个傻的,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了,“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快?”
其实周叔辩也没指望他表哥能因为他这么一句话,就和他敞开心扉,他只是想让他表哥把气撒出来。撒出来就好了,至少不用再憋下去。而放在以往,他这么蠢兮兮地一问,准能激怒他表哥,骂他一点长进都没有。
结果……
今天注定要被载入史册。
闻道成不仅没对周叔辩发脾气,还真的不耻下问了:“如果有一件事,我不太想做,又不得不做,当如何?”
“啊?”周叔辩一脸懵逼,因为这个出乎意料的展开,也因为他真的有听没有懂。有什么是能强迫他太子表哥必须去做的?谁给的勇气?武帝吗?
“嘁。”闻道成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他真的很难忍耐和蠢货说话,简直是在浪费时间。但他也只能第一千零一次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他表弟,这是他表弟,赤子之心,赤子之心:“我换个说法,有个人,他要做某件事,我不想做,但我做了他会很开心……”
周叔辩这回懂了:“那您一定是很喜欢、很喜欢他了啊。”
周叔辩重复了两遍,特意着重强调了喜欢。
“什么?”闻道成皱眉,这回轮到他不懂了,“我只是在犹豫,怎么突然就扯到什么喜欢不喜欢上了?”
周叔辩一针见血:“您什么时候为别人犹豫过?不,您什么时候为别人忍耐过?”
闻道成:“!!!”醍醐灌顶。
不就是考试吗?考他娘的!
***
三公主和十皇子终于走了,在某个寒露深重的早上,走得无声无息,低调又狼狈。
虽然他们最终走得还是比武帝规定的时间晚,但至少她和她那个倒霉弟弟是真的走了,也再没有敢来太子面前怒送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