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冷千山(62)
作者:林子律
时间:2019-03-05 18:51:20
标签:江湖恩怨
而那人毫无察觉似的,只顾走向伊春秋的方向。
“听云小心!”他一声大喊破了音,沙哑的尾音还没能传达到,身体先一步地奔了出去。
他掷出一把暗器,但距离太远,只来得及给封听云一个警醒。对方茫然地抬起头,朝宫千影的方向看了看,蹙起眉头后,终究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了暗示。
封听云猛然回头,刀锋与他仅有不到一尺的距离!
反手拔剑,刚出鞘,白虎堂杀手一脚踹上他的手腕,将封听云整个人推出去。在他还没站稳时,大刀劈向了面门——
狂奔而去的半途中,宫千影说不出自己的念头,是不想他就这么死在无名之辈的手里吗?或许又不止这么肤浅。
他忽然发现,原来对那人,他始终存着一丝心软,下不去手。
但那样的距离就算杀了白虎堂的人,刀依然会重创封听云,除非以血肉之躯挡!封听云真值得他这么做?
宫千影迟疑了。
就在此时有一条身影比他更快,疾速地没有丝毫犹豫扑过去搂过封听云的腰,把他整个人护在怀里,用后背挡住了那把刀。
刀刃重创挡在封听云面前的人,后背整个被劈开一道伤口,暗色衣裳都变了色。浓重的血腥味蔓延开来,那杀手一愣,大刀还未收回,从被重伤的身躯下闪出一道寒光,洗尘剑见血封喉。
看清了那人是谁后,宫千影眼底的担忧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冷的漠然。他拾起掉在地上的短匕,拂袖转身,头也不回地追上玄黄。
封听云的白衣被染红半截,却没有自己的血。他吃力地还剑入鞘,从生死攸关的鬼门关走了遭,好不容易回过神,才想起看一眼是谁竟能舍命相救。
一看之下,他的表情先是愕然,腮边肌肉微微抽动,还没意识到时,眼酸得蓄满泪水。
解行舟吃力地抬起手,保持着伏在他身上的姿势,指尖轻如鹊羽地在他脸上一蹭,嘴角勉强勾了勾,是个不怎么明显的笑。
他眼中的光渐渐散去了。
春日暖阳躲在云后,局势平稳后,下起雨。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二,四,六还有更新,周日待定。
最近手上长了几个冻疮,手套买到之前码字时间不敢太长怕反复受伤。
还是想保持每更的字数所以emmmm 彼此原谅吧。
第40章 第三十九章 雁归西关
最后的解药送给席蓝玉后,目睹他被商子怀接走,算是把该做的事处理完毕了。郁徵走出鸣凤楼后院关押众人的厢房,刚直起腰,还没松口气,院门被一脚踹开,封听云搂着个人火急火燎地进来。
后头跟着满脸焦虑的柳十七,再往后是闻笛与方才擂台上技惊四座的女子。
郁徵:“哎,这是……”
柳十七匆忙往前跑几步,他的胳膊还保持脱臼的状态,却半点不觉得痛一般,只急急地对郁徵道:“借个地方!”
离得近了些,郁徵瞥见封听云半身的血污,还有血珠顺着他的指尖淌落。他虽与这个来自东海的年轻人相处不多,隐约能猜出他的身份,却并未对他表现出多少成见,许是方才对方递过来的药包和暗器,让郁徵平白对他多几分信任。
于是他沉默地一颔首,侧身让开路:“快进去,阿瓷,替他们拿药。”
就在柳十七等人进了屋锁上门后不久,几个看上去分辨不出哪门哪派的人闯进院来。不速之客来势汹汹,面色不善,郁徵奇怪地挑起眉。
为首的大约认出郁徵,先呵斥其余人的无礼,揖手道:“郁掌门,敢问可曾看见那几个魔教余孽往这边来了?席先生说——”
“不曾。”
面对郁徵如此干脆的打断,那几人狐疑地扫过地上半干涸的血迹,为首汉子道:“真不曾看见么?少侠若不介意,可否让兄弟几个进屋搜查一圈……”
“屋里我师弟正在疗伤,岂容别有居心之人打扰?”没等他把后续说完,郁徵声音略微拔高,道,“这里都是十二楼的弟子,几位反复提及魔教余孽,究竟有何用意?郁某虽年轻,也不能任由本门被你们里三层外三层地搜过一遍!”
他和左念不同,极少离开宁州,对中原各派而言,此前郁徵只是十二楼的大师兄,鲜有与他正面接触。郁徵如同西秀山的雪,冷清,不苟言笑,外人面前尤其为甚。
前来的几人并未和郁徵打过交道,却也对这一任的十二楼掌门有所耳闻。一时间郁徵露出这种表情,他们不能造次,但亦没退。
“郁掌门这话说得……”为首那人讪笑道,“我们只是例行检查一通……谁知道魔教躲哪儿去了。你这么紧张,倒是让人浮想联翩了。”
郁徵冷哼一声,站在那儿不闪不躲,手指按在腰间柳叶刀鞘上。
他身侧几个西秀山的弟子纷纷往前一步,大有强行搜查就和他们动武的气势。
正在僵持不下时,门“嘎吱”一声开了。
莫瓷肘弯挂着沾染尘土和血污的白衣,端了盆水出来。他奇怪地看了看院中场面,皱起秀气的眉:“师兄,怎么了?这几位是?”
“没大事。”郁徵的余光顺着半掩的门在屋内扫了一圈,心下突然有了一计,立刻严肃地问道,“闻笛怎么样了?我见他方才被白虎堂的人伤得不轻——”
故意拖长的尾音,再加上几个陌生却危险的人,莫瓷的困惑只持续了眨眼工夫,立时懂了,“忧心忡忡”道:“闻师兄已无性命之忧了,但还昏迷不醒。我正要去请原先生门下的师兄替他瞧瞧……”
前来搜查的人明显迟疑开始迟疑。
莫瓷:“师兄,有什么大事,你与这几位前辈换个地方商讨吧。我怕外头太吵,影响到里面,毕竟闻师兄他正在要紧的时候。”
郁徵恰好接了他的台阶,转而对那几人道:“几位也听到了,闻笛是我最受看重的师弟,你们不去追究白虎堂,反而来我十二楼捣乱,耽搁了他养伤,万一有什么好歹,要让我找商子怀要人么?若无大事,请先回吧。”
当中有人还要坚持,为首的却已经看出了郁徵的强硬,于是赔着笑一拱手;“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好再打扰,告辞!”
郁徵站着不动,按在刀鞘上的手放下来垂在身畔,半分没有和他们再客套话的意思。
“走!”那人扭头时,目光分明凶狠。
春天的落叶随风又打着卷儿向前滚出一段距离,扑在再次紧闭的院门上。站在原地的几个弟子都不由得松了口气,莫瓷眨眨眼,端起那个盆。
“不去请大夫了?”郁徵偏头问他。
莫瓷道:“嗯,那位封大侠略通医理,皮肉伤太严重了,但没伤到内里,就不必劳动原先生,里头有药。听见外头的动静,闻师兄让我出来看一眼。”
郁徵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
为避人耳目,厢房的窗都关拢了,榻边点起一盏昏暗的灯,与窗缝间漏下的天光交织在一处,营造出满室温暖。
柳十七拉上外衫,他脱臼的手臂被闻笛拧了回去,还有些活动不开,却已没了大碍。他望向那边弓身细细剪开衣裳的封听云,小声道:“他没事吧?”
“只是刀伤,但白虎堂那人力气很大距离又近,挡这一刀肯定元气大伤了。”闻笛递给他一杯茶,“怎么,你很关心?”
柳十七奇怪地看他一眼:“你语气好像有点酸,再怎么说他是我师兄。”
闻笛不语,侧过头去躲开柳十七的视线。手中端着的茶盏好似突然变得滚烫,他放下后捏了捏自己的耳朵,好像有点红。
他们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旁边封听云全听不见。他只嗅到血腥味,手抑制不住地颤抖,拿着一把剪子小心把中衣从解行舟身上剥开,露出那道险些致命的伤口——从肩胛骨到后腰,斜斜地划开了整张脊背,甚至最深处露出森然白骨。
封听云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镇定,却不知从何下手。他一阵头晕目眩,方才鼻酸的感觉复又袭来,扰得他心绪不宁,差点都站不住了。
“我来吧。”伊春秋扶着他的肩膀,把封听云按到一边,“你自己冷静一下。”
直到颓然地在桌边坐了,封听云仍没能从浑身的战栗中回过神。他无意识地轻轻啃咬拇指指甲,好似这样能缓解没处发泄的焦虑。
刹那间砍来的刀,还有白虎堂弟子脸上一闪而过的讶异……
这些都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封听云反倒记不清解行舟扑过来的方向,神情,已经他到底是怎么挡住那把刀的了。
好像在生死一念的时候,他对解行舟的全部记忆,只有死死抱住自己的那双手,还有后来蹭过脸颊的指尖,连同微弱笑意一起,温度却是冷的。
封听云深吸口气,闭上眼,饶是他再刻意回避,两人朝夕相处十来年,许多片段走马灯似的在他脑中环绕。他情不自禁地想解行舟,从他怯生生第一次开口喊“云哥”,到后头在望月岛上蹿下跳的意气风发,总是偷袭又反被制服后的羞恼……
他突然浑身一震,想,如果行舟挨不过,他们之间最后一句话只能是程式的关系和急于逃离某种暧昧的客套。
“明日开始你我各奔东西,此去遇见大事不要自己擅自拿主意,注意安全。”
而解行舟留给他最后的字迹,就成了那句冷冰冰的“是我负你”。
玉扳指还没来得及送出手,封听云撑着太阳穴,整个人乱得连一点合理的前后逻辑都整理不出。他见伊春秋直起身,本能地站好,张了张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发不出来。
“师父……”
伊春秋擦掉手上一点血迹,疲惫道:“注意伤口不要裂开,小心看护。十七,你去城中抓些退热消炎的药来给他服下,夜里他或许会高烧。明日如果烧退了,那便没有大碍。倘若没有……只能说我们师徒一场,为师尽力了。”
“啪——”
茶杯坠地四分五裂,溅起的热水升腾一片白雾。
封听云慌忙低头,想掩饰什么般蹲下身开始收拾茶杯的碎片。
伊春秋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但她只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在封听云的坚持下,他自己守着解行舟。而柳十七按伊春秋所言,到扬州城中抓药,闻笛放心不下,非要与他同去。
刚刚经历了一场动荡,迎回自家掌门的许多门派都已经抓紧时间离开了。但白虎堂这场风波的各类传言还在扬州城中纷扰不去,柳十七拎着药包出来,迎面朝他们擦肩而过的两人一边远去,一边讨论。
柳十七听见诸如“魔教”言辞时,总会若有所思地回头望一望。
闻笛搂着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了?”
“只是有点恍惚……”柳十七先敷衍道,走出两步后,又不甘心,皱着眉看向闻笛,“他们真的觉得魔教能把人全放了吗?都过去快七十年了!”
闻笛不知如何向他解释偏见与得失,只能劝住义愤填膺的少年:“他们还当是……罢了,说这些也没用。时间太久远了,哪怕是左念那个年纪的人,也只知道叶棠冲冠一怒残害正派人士,各派讨伐水月轩。除此之外,流传下来就是那些,诸如仇星朗掳走少女、笑面虎生吞人心之类的故事。”